輯三 愛情的詠歎調 9
「我心中經常在想，盼望能在冬天的漫漫長夜裡和歌德見面，討論各種崇高深遠的哲理。但當我終於達成願望時，我竟然說出薩克遜的杏子是多麼地好吃這種話！而歌德呢，則面露微笑，用他那曾和美麗的麗達、奧洛巴、達娜、塞梅蕾，還有更多女神、公主以及下流孕婦親吻過的嘴唇對我微笑著。」
這是詩人海涅在和歌德見面後，所發表的一段感想。當我讀到這段話時，第一個反應是：海涅為什麼對歌德吻過幾個女人記得那麼清楚，而且還如數家珍呢？我想它洩漏了很多文人對歌德最大的妒羨，他們妒羨的不只是歌德那一大堆羅曼史，還認為歌德那源源不絕的創造力，乃是來自他那源源不絕的羅曼史。
細心的讀者在閱讀歌德前半生的《自傳》時，想必已經發現，它有如下的章名：〈初戀情人葛蕾卿〉、〈另一個少女安涅黛〉、〈芙麗德里克〉、〈夏綠蒂〉、〈麗麗的出現〉等。很顯然，歌德以令他愛戀、追求的女性來為自己的生命下章節，直到七十四歲垂垂老矣時，還愛上一個十七歲的少女鄔萊可。為什麼歌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陷入激情狂戀呢？用「唐璜」或「花花公子情結」來解釋，似乎太過庸俗；有人以為，歌德的「戀愛」其實是為了重獲「生命活力」，每當他的生命陷入低潮、創作擱淺時，他就會轉而去尋找激情，談一場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來為自己的人生和創作「充電」。
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似乎有相當道理。因為愛情總是讓人奮發，讓人向上，具有激勵人心的神奇魔力。這種向上飛升的感覺就像詩人聶魯達所說：
我說「愛」，
世界便群鴿起舞，
我的每一個音節都可喚來春天。
源源不絕的戀情，使得歌德可以一再接吻女人，一再活在春天中，也因而有了源源不絕的創造力，這似乎就是讓海涅羨慕之處。但嚴格說來，愛情並非創造的必要條件，事實上，有很多極具創造力的科學家和藝術家，在愛情方面都是乏善可陳的。對歌德來說，更可能的情況也許是他的創造力和他的戀愛事件其實來自同樣的根源，也就是心情的高昂。
精神醫學家莫比斯指出，歌德的情緒在輕躁和憂鬱間波動起伏，大致以七年為一個週期（也就是說，歌德可能有躁鬱症），當情緒進入高昂期後，他的心情即跟著上揚，變得樂觀進取、充滿熱情，周遭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迷人，他文思泉湧，創作不休，而且大談戀愛，他的《少年維特的煩惱》、《浮士德》、《親和力》、《赫爾曼與德洛德》等傑作，以及和夏綠蒂、瑪達琳、克麗斯汀等的戀愛，都發生在這種輕躁期。在情緒高昂時，他不只會愛上平時不太可能動心的女人，而且和男性的友誼（譬如席勒）也會變得熱絡。但在進入憂鬱期後，他的作品就較少也較不生動，同時好像從什麼醉夢中醒來般，對過去癡情狂戀的女子轉趨冷淡，變得無情。
詩人佩利色爾有一首詩：
我幾乎不認識她，而我已經對自己說：
難道她永不會瞭解：
她的身體是如何提昇了我心中一切的血與火？
愛情跟創造一樣，重要的也許不是你愛上了誰，而是你心中的「血與火」。只要你心中升起了熱情，那麼你就會愛上一個你遇見、但還不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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