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0836 夢中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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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三 愛情的詠歎調 4

  當哲學家齊克果在年輕時候,第一次看到黎貞娜,立刻被她的美目巧笑、舉手投足所吸引,深深為之著迷,回家後,在日記裡寫道:「我是否真的該相信詩人的童話:當一個人第一次見到他所愛的對象時,他會覺得自己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見過她,而所有的愛就像所有的知識,乃是一種回憶。」

  但齊克果可不是認為黎貞娜是他的「前世戀人」,喚醒了他的「前世回憶」。身為一個敏銳而深思的哲學家,齊克果覺得黎貞娜是他「心靈的主宰」,來自「未知的聖地」,或者說「珍藏在我胸懷最幽深的城堡之中」。這些話讓人想起分析心理學家榮格所說的「內我」,榮格認為,每個人的潛意識裡都有一個理想的異性心象或原型(即「內我」),理想的異性原型是一種模糊的先天存在,只能在夢中顯現,或透過外在的具體形象讓我們感知。

  詩人茲拉塔羅夫有一首詩說:

    妳曾在朦朧中向我顯現,

    在一瞬間出現於我眼前,

    如白日迷夢,一閃即逝的幻影

    可是我看到了妳的輪廓。

  齊克果看到的似乎就是深藏在他靈魂深處的「夢中情人」,黎貞娜的讓他一見傾心,似曾相識,因為那正是他潛意識裡理想的異性心象。但為什麼是黎貞娜而不是別的女人?為什麼讓你著迷的是某一個或某一類的異性?佛洛伊德曾說,每個人都以他的異性雙親為第一個愛戀對象,所以,在成年後談戀愛時,多少是在尋找昔日異性雙親的「身影」。這樣的說法太過於侷限,似乎也與事實相距甚遠,我還是比較喜歡榮格的說法,愛情來自比我們這個有限人生更深遠之處的召喚。愛情像一場古老的大夢,夢中有著各式各樣的形象、預言和神話,而每個進入夢中的人,都會發現屬於他自己的形象、預言和神話。

  從某個角度來看,我們愛上的異性,只是靈魂深處「夢中情人」的投影,就像詩人華滋華斯所說:「有時,在妳身上,我愛的是,我幻想中的倩影。」朱光潛曾從美學的觀點對此做了精闢的說明:「你在理想中先醞釀成一個盡善盡美的女子,然後把她外射到你的愛人身上去,所以你的愛人不過是寄託精靈的軀骸。你只見到精靈,所以覺得無瑕可指;旁人冷眼旁觀,只見到軀骸,所以往往詫異道,『他愛上她,真是有些奇怪。』一言以蔽之,戀愛中的對象是已經藝術化過的自然。」

  也許,我們愛上的只是自己的欲望,自己的夢想。我們彼此擁抱,但擁抱的不是對方,而是各自的慾望、各自的夢中情人。這似乎也是契訶夫為什麼會說:「愛情,若不是某種曾經偉大東西的遺跡,便是將來要變成某種偉大東西的種子;但在目前,它卻不能讓人滿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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