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三 愛情的詠歎調 2
小說家托瑪斯曼曾有一首短詩：
一位少女的眼睛瞄了他一下，他的頭腦就變成了果凍；
一隻猴子從樹上跌下來，看來也沒有他一半的愚蠢。
雖然有點損，卻也是傳神之作。在愛情中，最讓人「神魂顛倒」的就是情人的眼神，只要瞄你一眼，你就會「呆若木雞」。情人眼神的魔力，讓人想起催眠師的眼睛。催眠師在要將你催眠時，通常會要求你看著他那迷樣的眼睛，然後，你就彷彿跌進了黑洞，失去了自主性和判斷的能力，他說東，你就跟著往東；他說西，你就跟著往西；你不僅變得馴服而盲從，而且他成了你唯一專注的對象，除了他以外，你不會再注意任何人；當然，你幾乎也忘了「我是誰」。
這些「症狀」完全再現於一個癡情狂戀者的身上。所以，說他被愛情所催眠，一點也不離譜。但情人跟催眠師還是不太一樣，情人並沒有對你說：「注意看我的眼睛，注意看……，你的頭腦即將變成果凍，你會像一隻猴子從樹上跌下來。」既然不是情人在對你催眠，那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你被自己催眠了。
愛情更像是一種自我催眠。沒有想像，就沒有愛情，是誰的想像呢？當然是你自己的。我們先是看了嘔歌愛情的小說和電影，心中摩想嚮往之：「我也要這種愛情」；然後遇到了一個人，「就是她（他）！」然後開始幻想對方的種種；開始寫日記，呢喃自語；開始寫情書，向對方傾訴衷曲。幻想、獨白、日記、情書，都來自你腦，出自你手，都是一種自我催眠。因為一再地自我催眠，而使自己更堅信「我愛他（她）」。
劉心皇在剖析徐志摩和陸小曼的愛情時，曾特別指出，徐志摩之所以能贏得陸小曼的心，讓陸小曼不顧社會批評、家人反對，而毅然投入他的懷抱，除了他個人的魅力外，得之於書信和日記的力量者，恐怕更有過之。陸小曼原是不寫日記的，在兩人熱戀而徐志摩必須離華赴歐前，他鼓勵她寫日記，結果，陸小曼在日記裡就一再做愛的自我表白：「摩！我今天很運氣能夠遇著你」、「我的靈魂還是跟著你的」、「摩！我害了你」、「最知我的當然是摩！」、「他給我的那一片純潔的愛，使我不能不還給他一整個圓滿的永遠沒有給過別人的愛」。
看了陸小曼日記裡的這些愛情告白，讓我想起暗殺羅勃‧甘迺迪的兇手席漢。席漢在暗殺羅勃‧甘迺迪之前，一再重複地在他的筆記本裡寫著：「羅勃‧甘迺迪必須死」、「羅勃‧甘迺迪必須在一九六八年六月五日之前被暗殺」。在法庭上，為席漢做精神鑑定的精神科醫師說：「席漢的自我催眠將自己的心靈帶入巫術般的世界裡，於是他下達暗殺甘迺迪的命令給自己。」
陸小曼在日記裡下達她必須愛徐志摩的命令給自己。令人好奇的是，徐志摩為什麼會要求陸小曼寫日記呢？是他在對林徽音的愛情裡體會到自我催眠的魔力，然後轉而向陸小曼下達自我催眠的命令嗎？還是單純只是為了讓陸小曼打發時間、排遣無聊、順便練練文章，那就留給讀者自己去揣摩了。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