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輯一 文學的變奏曲 14
推理小說多半離不開殺人事件。讀推理小說,除了殺時間外,還有一些好處:一是在看了別人犯罪後,你可以不必犯同樣的罪(當然,少數仍需犯罪者亦可從中獲得手法上的靈感,但也很快被閱讀同好者識破);一是它多少可以磨練你思辨和抽絲剝繭的能力,隨著眾偵探和刑警的推理神遊,有助於我們洞識某些事件潛在的動機、破解看似天衣無縫的「不在場證明」等等。
就好像寫了《昆蟲記》的法布爾說,幾何學讓他的自然寫作「條理分明」般,看了推理小說,雖然無法讓我對劉邦友血案提供看法,但當我在面對「月經禁忌」──這個普遍存在於各民族的人類學/巫術/性別議題時,它卻帶來了一個相當有趣的思考角度。
女性的月經,雖然照電視廣告的說法,如今已是「有來就像沒來」一般,但根據弗萊澤《金枝集》等人類學著作的說法,在過去,它可是非常嚴重、非常可怕的東西,一個經期中的女人,就好像會散發「毒素」的導體,她的手若觸摸到丈夫的矛和箭,就會使丈夫在打獵中一無所獲;她動過的食物、碗碟、日用品等,也都會受到「污染」,不小心碰上,即會霉運上身;有些地方的經期婦女,只能用芭蕉葉代替碗盤吃飯,用過即扔到僻地,若被牛撿去吃了,牛還會「衰弱而死」;有些地方的婦女,在行經時,需和男人隔開,被安排住在偏僻小屋裡。
為什麼會有這些花樣?弗萊澤隱約提到,那是因為經期中的婦女被看做是「不潔淨」的關係。沿著這樣的思路,很容易導出如下的推論:經由將與生俱來的月經「污穢化」,進而將女性「污名化」,給予種種禁制,這是父權社會精心策劃出來的狠招數。
但真的是這樣嗎?推理小說告訴我們,對於一個棘手案件,我們不能只停留在表面,而應尋找它的潛在動機。而在尋找動機時,首先要思考的是「這個事件將使誰獲益?」在此一「月經害人事件」中,男人其實比較像受害者(會被月經的毒素所害),而女人呢?月經來了後,她的「不能」碰這碰那,其實也是「不必」碰這碰那,不必張羅家務,當然,男人也不能碰她。這對經期中難免身心違和的婦女,多少具有保護作用和休息調養之功,所以,從中「獲益」的其實是女性。
父權社會怎麼會想出這種對自己不利的笨點子呢?這就要說到「不在場證明」。我們誤以為經期禁忌是父權社會下的產物,推理小說一再告誡,我們經常會誤判事件發生的時間,而難以破解真兇的「不在場證明」。但如果事件真正發生的時間是在我們誤以為的時間之前,那就會迎刃而解。如果我們承認,在父權社會之前,還有一個母權社會的話,那麼經期禁忌很可能是更早的母權社會為了保護她們的姊妹而想出來的花樣。當然,在漫漫歷史中,它的起源和解釋都走了樣。
我們也可以從這個角度來探討各種怪異的孕婦和產婦禁忌,它們很可能都是為了保護女性而產生的;也可以重新思考以前月經的被用於巫術中,到底是因為它具有污穢/邪惡的力量?還是因為它具有神奇/神聖的力量?
當然,案子還沒破,只是因為在「誰將獲益」和「不在場證明」方面有了新的線索,所以應該「重新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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