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個母親接納她所有的孩子般，我接納我所創造的每個我。我不想改變他們，只想更加瞭解他們。
「聽說你現在過著簡潔、平靜的生活，但聽說你大學時代很虛無，生活非常混亂、荒唐而頹廢。」一個來訪的大學生提出這樣的問題：「現在的你，如何看待年輕時代的你？」
「我覺得那個時候的我很不錯，自成一格。」我笑著回答說：
「事實上，到現在我還很喜歡那個我，他並沒有從我的世界裡消失，只是暫時退場休息而已。」
也許有人會希望我說，我那時候的荒唐與頹廢是因為少不更事，但後來我已幡然悔悟，改過遷善云云。但這完全違背了我對自己的看法。
如果一個人夠敏銳、夠誠實的話，就會發現他其實有很多個我，就像一個肉身包含了好幾縷靈魂。以前有一個唸哲學的朋友，很喜歡邏輯思考和自我分析，他曾經向我們表白他的戀愛經驗是：「有一個我喜歡Ａ女孩，但另一個我卻喜歡Ｂ女孩，兩個我發生了齟齬。後來，又有另一個我想要腳踏兩條船，最後，第四個我出來說服前三個我，放棄Ｂ女孩，全心全意去愛Ａ女孩。」
聽起來好像在上什麼邏輯課，但我覺得這不失為認識自己和對待自己的好方法。前面那個虛無頹廢的我，只是我的一個我；當然，它是屬於較陰暗的一面。但他的離去，並不是因為壓抑他、消滅他，而是另一個我出來說服他，請他隱退。
如果我在面對這些陰暗的我時，會怵目驚心，不敢卒睹，而想迴避、隱藏、否認、壓抑、甚至消滅它們的話，那無異是在否定自己的過去，貶損自己曾經有過的青春年華。
而真正的迴避和否認，是我怯於直面自己的人生，不敢認識我自己，甘心成為自己的陌生人。
沒錯，我有很多個我，有的像天使，有的像魔鬼，但都來自我的孕育和創造，像個多產的母親，我因疏於教養他們，而使他們隨興發展，各有風格，在我人生的不同時段擔綱演出，並不時發生爭吵，讓我的心經常淪為天使與魔鬼的戰場。
曾經，我嫌惡過其中的幾個我，對他們的作為產生悔恨，認為若沒有他們的出現，我的人生可能會更好……。但真的是這樣嗎？
後來，我還是像一個母親接納她所有的孩子般，接納我所創造的每個我。我不想改變他們，只想更加瞭解他們，我會在回憶中與他們重逢，好好傾聽他們的想望與悲歡，堅持與徬徨，那是我心事中的心事。
在傾聽中，我發現那些天使般的我，並沒有外人想像的那樣好，而那些魔鬼般的我，也沒有自己原先認為的那樣壞，他們只是信奉不同的神祇而已。而那些神祇，原也都是我所信奉的，因為我本來就是個靈魂多神論者。
只有在認識自己曾經有過的每個我後，我才能說我認識我自己。只有在接納自己曾經有過的每個人生片段後，我才能說我接納我自己。
我的靈魂像個不婚而孕的童貞女，產下過無數個我，如今，我深深愛著每個我，因為他們都是我靈魂的孩子。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