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徑上,我的雙腳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像是記憶的跫音,隨著我的前行,而在心中浮現不同的風景。
折進巷弄後,車聲和人聲逐漸遠去,我沿著一排公寓緩步而行。一條在樹蔭下打盹的狗因我的接近而醒來,微微抬起身,狐疑地打量我一眼,再度陷入睡夢中。
巷弄左方,以前的菜園已闢為停車場,停車場旁一條小徑蜿蜒地通往林木幽深之處。在小徑上,我的雙腳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像是記憶的跫音,隨著我的前行,而在心中浮現不同的風景。
小徑盡頭,是個墓園,那是某將軍的埋骨之所。當我拾級而上,穿過墓園前方闃無一人的草地時,心中浮現的是二十年前家人在這裡野餐的情景。烤肉和蘿蔔排骨湯的香味,女兒隨著飛盤奔跑的叫聲,兒子在朽木堆裡發現鍬形蟲的驚呼,都因為我的重臨而復甦。
蟬鳴淒切,我在涼亭裡坐了片刻,起身拍一下好像被什麼蚊蟲叮咬的小腿,繼續我的行程。
最近,我又開始在黃昏時刻外出散步。學生時代,讀到哲學家康德每天下午四時準時外出散步,而且路徑固定,連速度也固定,以致於當地人都以康德經過自家門口的時刻來校正他們時鐘的軼聞,覺得相當有趣,但卻一點也無法領會散步可能代表的深意。
十幾年前,有一陣子我也經常去散步。因為當時還在上班,所以我是在吃完午飯後,漫步於台北街頭。唯恐走累了呆立在行道樹下,被誤會成詩人,所以我就一直走,從台北車站走到忠孝東路四段,從仁愛路一段走到民生東路。
看似漫無目標的散步,其實有一個迫切的目的。就像我在一篇文章裡提到的,因為當時我想重新認識台北這個城市,還有我自己。
「偶開天眼覷紅塵,可嘆身非眼中人」,漫步於鬧區中,我驚訝地發現我的想法、我的行姿、甚至我的衣著,都跟這個城市嚴重脫節。然後,在喧鬧街頭的一個紅燈下,我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自斷經脈,停掉辦了六年多的心靈雜誌,重新粉墨登場,投靠主流媒體,到各報章雜誌寫文章。
結果,因為不停地寫作,而終止了當年我在街頭漫步的可疑習慣。
當你的性靈有所渴求時,散步就經常會是一個出路。很多偉大的思想、重大的決定都是一個人在散步時醞釀出來的,想來大概是因為讓身體和感官處於活動狀態的散步,也能讓心靈和思想變得較為靈活。
但這次,我並沒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需要決定,也不期待能產生什麼偉大的思想,只是希望在一日將盡時,終止無謂的沈思,離開斗室,走到戶外,像天上的飛鳥、地上的走獸,在黃昏的煙塵中緩緩移動。
離開將軍墓園後,我又走過幾條巷弄,遇到一群放學的嬉鬧學生,在一間有信徒祝禱的廟前駐足片刻,穿越高速公路的涵洞。
沿途的風景緩慢更迭,我腦海裡的思緒也隨之起伏,時而想起一篇文章的片段,時而浮現一位逝去友人的身影,但更多的是我和家人曾經有過的,那灑落在沿路上的既往經驗。
我心靈的風景,還有我的步伐,我的觸目所見,終於有了一種奇妙的、和諧的節奏。而這,正是我現在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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