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的情緒世界裡有陽光、有風也有雨；一年到頭晴空萬里、陽光普照，是我最害怕的，因為那意味著我的心靈即將被沙漠化。
一年多前，我架設了一個個人網站，張貼自己的作品，並和網友交流。一日，一位網友上網留言，特別提到：「照片上的你並不開朗，建議你去跟聖嚴法師學禪，天心月圓，歡喜自在」。
網站上的照片，是我幾年前到紐約探訪舍妹時，在愛麗絲島一面貼滿移民者照片的牆壁前留影的，看起來有點哀愁。這位網友的觀察可說相當入微，我給他的回覆是：
「謝謝您的關懷和建議。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有些不開朗，但有些時候也自覺很開朗。我想人生是在於光與影的適當分配，我也希望能更開朗一點，但我更渴望能有較高品質的不開朗。我喜歡某些不開朗的時候，因為它讓我看到了在開朗時無法看到的某些東西。雲在青天水在瓶，歡喜自在，不歡喜也自在，謝謝您的關懷。」
其實，現在的我比起以前已經開朗許多，更正確地說，是開朗的時間遠遠要多於不開朗的時間。有時候，因為長時間的開朗、歡喜與平順，竟覺得有點單調，而開始懷念起過去那眉頭深鎖、借酒消愁、像一匹負傷的狼在黯淡的月色下悲嗥的日子，於是，猶如懷念老友一般，我會坐到一個陰暗的角落，招來各種悲愁的回憶，悶悶喝著酒，沈浸在那久違的甜蜜的哀傷中。
每個人都有一些負面的情緒，譬如憂鬱、焦慮等等，有人想去之而後快，但我卻一點也不想消除我的憂鬱或克服我的焦慮。不是我特別鍾愛憂鬱與焦慮，而是我喜歡我的開朗、我的寧靜，但同時也喜歡我的憂鬱、我的焦慮，它們在生活中起起落落，為我的生命增添了豐富的色彩。我希望我的情緒世界裡有陽光、有風也有雨；一年到頭晴空萬里、陽光普照，是我最害怕的，因為那意味著我的心靈即將被沙漠化。
所以，當憂鬱或焦慮來襲時，我會張開雙手歡迎它們，並細心地品嚐它們，因為我知道它們也會像快樂或恬靜，無法持續，終將消逝。在它們消逝之前，我應該好好加以珍惜，並在珍惜中開發出更高格調的、有著美學意味的憂鬱和焦慮。
生命的一個弔詭是，當你想好好珍惜你的憂鬱和焦慮時，你將發現，你已不再那麼憂鬱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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