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蛇二十一歲煞西之日
在黑暗中,靜靜地躺下,像一隻牛,靜靜地反芻我白日的歡樂與勞苦。
到台大醫院替母親拿藥。母親因心房早期收縮而成為同學C君的病人。
「你最近都在忙什麼?」C君邊在病歷上記錄處方邊問。
「分析筆記小說。」我說。他右邊的眉毛弓了起來。
走出醫院,信步來到新公園,看見紅、黃、白、紫的花朵有秩序有格調地開放著。陽光亮麗,一個小孩在奔跑,一個老人在微笑。我在樹蔭下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白色的落花滿地。
我快樂嗎?我想我應該覺得快樂,除非我不知道要去哪裡。
走出新公園,在襄陽路上,看到一個開朗的笑容,在一個很胖的婦人臉上,她身後拖了一輛堆滿落葉的清潔車。
快樂,永遠屬於能夠感受它的人。
要有快樂的權利,也要有不快樂的權利。
一個只有快樂的世界,將是一個恐怖的世界,就像赫胥黎所描述的《美麗新世界》:
為了消除生活中的各種不幸和帶來痛苦的各種觀念,未來人類社會的統治者想出了一套辦法,讓每個人從嬰兒時代就開始接受綿密的、系統化的制約學習,並提供各種抒發情緒的藥物與享樂,大家的觀念和行為都如國家所預期般地健康、快樂。
新世界的獨裁者得意地說:「人人都很快樂,我們實現了人類的夢想。」
但一個來自保留區的野蠻人,在參觀了「美麗新世界」和其中的新人類後,發現他們就像一群分不出彼此的螞蟻。他感到失望,認為這種生活沒有什麼意思。
他說:「我不要快樂。我要上帝、要詩、要真正的危險、要自由、要親切、也要罪惡。」
獨裁者驚訝:「你是說你要有不快樂的權利?」
野蠻人回答:「對,我要有不快樂的權利。」
有的人因為和別人不一樣而不快樂,有的人則為和別人一樣而不快樂。
不快樂,也永遠屬於能夠感受它的人。
夢見家中浴室裡住了一個落腮鬍的男人,我們覺得很為難,在吃飯時都悲愁著臉,不敢出聲。它忽然出來說要替我們洗碗,我遂和他一起洗碗,順便監視他。
然後,姑媽忽然從外面進來,淚流滿面地說:「他就是你死去的姨丈。」我懷疑「姨丈」可能是「姑丈」之誤,但那落腮鬍男子卻露出被看穿的靦腆,從口袋裡拿出一枝鋼筆,對我說:「這就是你要的禮物。」
於是,我們又變得很快樂。
五行在火.八卦在坤之日
吃晚飯時,右下牙床的大臼齒脫落,到盥洗室掏出來,沖洗、察看,牙根處都有點發黑,折磨我好幾天的牙痛總算解除。以奇怪的心情將它丟進垃圾桶,繼續吃飯。
有一位男子,發現到了母親忌日,他不再像以前一樣哀傷時,他決定去拔牙。牙醫看看他完好的牙齒,說:「你應該接受治療,精神科的治療。」
某人:我迷失了自我,今天特地來向您請益,希望找回我失落的自我。
智者:你的自我根本沒有迷失啊!因為你那「想」要來找我的「那個」,正是你的「自我」啊!
宜入殮.安葬之日
從辛亥路穿越台大校園到羅斯福路,黑暗中的新生大樓恍若一座廢墟。
「新生樓頭,鶯燕聲裡,台中遊子,把眾生看了,書籍翻遍,懷逸興,壯思飛」,大一時,套用辛棄疾《水調歌頭》的年少情懷,隨風消散。
誰說生命短暫?如果生命短暫,那生命的形成為什麼總是先於理想的形成,而理想的幻滅又總是先於生命的幻滅呢?一具卑微的生命一如一具高貴的生命,均有無數理想在其上前仆後繼,有誰聽說過一具生命只負載過一個理想呢?當一個人改變理想時,他是否想過——可疑的不是生命,而是理想?
理想——為生命假設的目的或意義,使我們奮力前進,但這未來的幻景,很快就成為生命的束縛,他成了理想的奴隸。一個意欲成為心臟外科專家的醫學生,跟一個等待領取退休金的中年公務員,都會為未來的幻景,而犧牲現在的自由。只有死亡能終止對未來的期待,他一直在為未來犧牲自由。
這就像一場生命的賭局,賭徒一直將他贏來的小額自由再翻做賭本,希望能贏取未來更多的自由,但它往往是無法兌現的。
在這無盡的循環裡,有人開口說:「不!」而放下他的手術刀,關起他的店門,或遞出辭呈。他相信,沒有未來,才是自由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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