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冠笄.開市之天月德合日
開了近四個小時的車,和妻兒來到了我們在水里鄉的「農舍」。
一身村夫農婦打扮的父母,高興地開門,幫忙提拿我們從台北帶來的補給。剛坐定,父親就帶我去看他的新作物。
去年秋天,父親種了三畦的鳳梨,如今都已可以採收,比市售的是小了點,但父親說:「很甜,前兩天我才和你媽媽吃了一顆。」說著,就拿起鐮刀割下一顆,我接過來,聞嗅那橘紅的果皮,有一股清香。父親說:「一共有二十八顆,自己吃不完。當時想說沒種過鳳梨,就種著好玩,但也不簡單,要翻上、蓋黑色塑膠袋、施肥、挑心、除芽……」他看著這小小的「鳳梨園」,露出自得而欣慰的神色。
晚上,吃自種且現摘的莧菜和絲瓜,覺得特別好吃。
飯後,全家人坐在庭院裡泡茶、乘涼。在草蟲的戀歌聲中,兒子、女兒和妻子走到花園裡,指點星空,辨認獵戶星座和北極星;父母和我談論這幾年來,他們在這裡種過的各種蔬果,還真不少,有花椰菜、甘藍、豌豆、金針、番茄、佛手瓜、南瓜、綠竹筍、蘿蔔、玉蜀黍、香蕉、龍眼、甘薯、角瓜等,不下三、四十種。
看到他們高興的樣子,我亦感欣慰。父母多年來隨我住在台北,很快就厭倦都市的生活,經常因無事可做而無聊著。有一陣子雖也常去海邊的小屋,但畢竟空間太小,難以施展。六年前,我因偶然的機緣,在童年暑假常來遊玩的這個山村(我有五個堂兄在此務農)買了一塊地,蓋了一間農舍,讓父母有個休閒的去處。本以為他們可能住不慣,想不到他們竟如魚得水,多數時間都住在這裡,忙著種這種那,一個月只回台北一個禮拜。而我們則利用假日來此度假,分享父母的收成和田園之樂。
夜深,父母和兒女已入房安歇,妻子躺在躺椅上睡著了,我走到父母手植的小小竹林下,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來自地底的呻吟。幾棵新筍正默默地掙扎,因想冒出地面而嘆息,或者歡呼著。
五行在木.八卦在巽之日
午後,泡一杯咖啡,躺在楊桃樹下翻看《兩般秋雨盦隨筆》。兒子在芒果樹後,靜靜張望將網結在兩棵檳榔樹間的人面蜘蛛。四年前由他種下的芒果樹,如今已長得比他還高。
一隻攀木蜥蜴爬上楊桃樹,踩過桃紅的花蕾,威武地抬起古拙的頭顱,對我作曖昧地注目。最近始知,南投縣有四種攀木蜥賜——斯文豪氏攀蜥、短肢攀蜥、牧氏攀蜥和黃口攀蜥,均屬飛蜥科。我眼前這隻顯然是公的斯文豪氏攀蜥,頸背有突起的脊麟,深褐色的體側有鮮黃色班紋;牠正抬頭對我做著如伏地挺身般的威嚇動作,大概是把我視為闖入牠領域的另一隻公蜥吧。
《兩般秋雨盦隨筆》有一則有趣的記載:「溫州有土地社杜十姨無夫,五髭鬚相公無婦,於是合而為一。」神明也有愛欲,民間百姓不忍見祂們形單影隻,而將之送做堆,也是善舉。但查「杜十姨」乃「杜拾遺」,而「五髭鬚」則是「伍子胥」之誤。當杜甫和伍子胥日日同坐,夜夜同眠時,想必會對「社會大眾的廣大心聲」有另一番體悟吧!
晚上,和兒子到山路路燈旁的樹幹、草叢裡尋找獨角仙和鍬形蟲,結果只找到幾隻鍬形蟲。四、五年前,我們在同樣的地方抓過好幾隻獨角仙,但近兩、三年來,卻只剩下鍬形蟲,再也沒看到獨角仙,不知是何緣故.
夢見置身在一棟玻璃帷幕大樓的某個房間裡,似乎在上班。抬頭望見對面有一棟同樣的大樓,看見妻子在玻璃帷幕裡忙碌地翻找一疊文件或者稿子,然後站起來,和一個瘦削的女人討論,比手劃腳。無聲的語言。
沖龍二十二歲煞北之日
途經竹山,看到「李勇廟」的標示,好奇前往。
此廟建築跟台灣各地的廟宇幾無兩樣,只是刻鏤在廊柱的對聯訴說著一個離奇的故事,而使它在亮麗的陽光下,顯出某種異樣的神氣。廟右有一告示牌說,往前行數百公尺,可抵濁水溪畔的一處斷崖,此斷崖即是「昔年李勇保駕(嘉慶君)殉難之處」。因天氣炎熱,家人不欲前往,我終於無法進抵那神話創造之地,臨崖摩想「李勇墜崖」之種種。但山水若有知,恐亦不願我去深究吧?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土地需要神話與傳說來賦子它某種意義,但嘉慶君卻是附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一縷怪異幽靈。日本的昭和太子曾來過台灣,但沒有人有興趣搬弄「昭和君遊台灣」的故事,而嘉慶皇帝在當太子時,根本沒來過台灣,大家卻喜歡傳誦《嘉慶君遊台灣》的故事。
人類在孤獨、無助與被棄的情境中,曾編造出這樣的神話:上帝熱愛祂的子民,而讓祂的獨生子來到人間,拯救世人。像上帝一樣偉大而仁慈的中國皇帝「熱愛台灣」,曾讓他的太子來到台灣,考察民情,伸張正義。這是我所理解的《嘉慶君遊台灣》的神話創作本質。它在反映日治時期台灣人面對中國時,一種獨特的複雜心情。
從北京來的嘉慶君,在台灣結交了下少民間朋友,譬如朴子腳的一位武師、將軍鄉的一位塾師、林杞埔的一位老農……等等。當他回北京後,還請其中的幾位到北京敘舊。從大陸來的蔣經國,在台灣也結交了不少民間朋友,譬如某某……等等,蔣經國在當了總統後,也經常請他們到台北敘舊。
但在鄭成功傳奇裡,並未流傳他有什麼民間朋友,大概是不需要:而李登輝在當了總統後,也未見媒體披露他請什麼民間朋友到台北敘舊,大概是沒必要。
真有趣。令人想要嘆口氣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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