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慣於在暗夜中流浪的靈魂,不需要用睡眠來治療他的疲憊。
他需要的是一瓶葡萄美酒,一盞夜光杯,一匹灰色馬,一把石中劍;
和幾個傳說。
沖馬二○歲煞南之日
在一個聚會裡,意外地碰到二十年不見的老P,那個在午輕時代因迷上馬克斯而充滿革命熱情的老P。
他說他現在在洛杉磯開炸雞店,生意不錯,準備開第三家,搞連鎖。
是香噴噴的炸雞呀!但馬克斯呢?
他看出了我的疑慮,把我拉到一邊,似乎想說明馬克斯和炸雞問的辯謊關係:「即使上帝活在今天,也要有一份正當的職業。」是啊!像馬克斯老是靠恩格斯的接濟也不是辦法。
接著,他用右拳重擊我的左肩,說:「一個人在三十歲前若不迷上馬克斯,那他不算活過;但一個人在三十歲以後還迷戀馬克斯,也沒有真正活著。」
然後嗯哼嗯哼地笑了起來,笑得很荒謬。
走出會場,看到一家肯德基炸雞店,生意好得很。
忌設醮‧出行之日
難得起個大早,和妻子、兒子去爬山。在往樂天宮途中,沿路都是攤販,有賣早點的、賣草藥的、賣菜的、賣家用品的、還有賣衣服的,熱鬧非凡。從樂天宮往圓通寺坡度甚陡,久未爬山,竟覺有點上氣不接下氣,被妻兒揶揄;途中腹痛,還在國旗嶺的毛廁如廁,一隻蜜蜂不停地在身旁嗡嗡叫。
為什麼昨天還認為是一個偉大的計畫,今天卻忽然叉覺得它一文不值?米爾說:「那最好助於先察看一下氣壓計。瞭解氣候的變化是造成你今天憂鬱,昨日情緒高昂的可能元凶,將有助於你生活的安寧。」
「陰鬱的丹麥人」齊克果如果是生長在炙熱的赤道附近,他將發展出不一樣的哲學,甚至沒有哲學。
兩個自稱是聖母瑪莉亞的女病人,在醫院裡不期而遇。她們展開一場宗教的爭論,以禮貌而堅定的語氣聲言自己才是耶穌真正的母親。但誰也無法說服誰,於是,她們陷入尷尬的沈默中,互相提防地注視著對方.
良久,年長的瑪莉亞忽然轉身問醫師:「瑪莉亞的母親叫什麼名字?」
醫師搔搔頭:「我想是叫安妮吧!」
於是,病人的眼睛閃亮,臉上露出光彩,溫柔地對另一個病人說:「如果妳是瑪莉亞,那我一定就是安妮,妳的母親。」
於是,兩個人站了起來,像失散多年的母女,喜極而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五行在土‧八卦在艮之日
黎明之前,在豐饒的海上,我看到一座隱藏的島嶼。
終於,獨自來到了翡翠灣海邊的這間小屋。
十幾年前,我因一個突發的夢想而買下它。但這些年來,除了偶而在周末和家人趕鴨似地來此泡水、釣魚、烤肉外,我竟從未自己一個人到過這裡,更不用說小住幾天了。以前,還有一些俗務做藉口,但如今已沒有什麼能阻止我,我被迫要去實現昔年的夢想,所以就帶著幾本書和《妖精與人獸》的一堆資料,來到這裡。
從金山吃完晚飯回來,站在小屋的陽台上,海風中傳來漁村酬神歌仔戲有點破碎的歌聲,而九份山上的百家燈火如海市蜃樓般隔著煙塵在前方閃爍,我的心裡慢慢湧起一股熟悉的熱情,我早就應該到海邊來。
整個晚上,我都窩在小屋內,對明清筆記小說裡的妖精進行「體檢」。
很多妖精在變成人後,身上都殘留有一些特徵,譬如芭蕉變成的美女就穿綠裙子,大黑魚變成的男子身上會有一股魚腥味。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我的推論:在早期的變形神話裡,動植物或無生物說變就變,不必有什麼理由,變形前後的兩種形貌間也不必有什麼邏輯因果關係,這正是初民「野性思維」的特色。但在人類的「理性思維」逐漸強化後,有越來越多的人對這種隨意的變形感到「不滿」,覺得有很多「漏洞」,而開始添枝加葉,在變形前後的兩種形貌間,建立某種可以說服自己和別人的邏輯因果關係,於是就「故意保留」或「刻意強調」他們原來的某些屬性和特徵,藉以顯示他們由動植物所變乃是「信而有徵」的。所以,妖精的這類形貌特徵並非在暗示他們的變形能力「不足」,而是在表示人類理性思維的「增加」。
為自己這個小小的收穫而興奮著。漁村的歌仔戲已歇,在海那邊的九份燈火也逐漸稀微;午夜的海,有一種森然的靜默。
忽然想起那對土地公婆。
在九份這座因人類欲望而繁華一時的沒落山城街尾,有一座由歷代淘金者陸續擴建而成的大土地公廟。淘金之夢已杳,但廟宇依舊儼然。廟裡供奉的土地公婆顯然是這幾年才又重塑的,雖然粧點得金碧輝煌,卻也難掩傖俗。
但如果你更深入,就會發現在現有神鑫後面還有一個更古老的神龕,裡面端坐著一對碩大的、因積滿灰塵而失去光彩,但依然粗獷得讓人感動的土地公婆塑像。他們才是昔年淘金熱潮時,那些滿懷野心夢想和冒險精神的淘金者所供奉的神祇。但隨著淘金夢的褪色,牠們也跟著蒙塵,而終於被如今這對看起來養尊處優而庸俗的土地公婆所取代。
人世的滄桑一如這對神祇的滄桑。年輕時候所擁有的熾熱情感、野心夢想和冒險精神,在不知不覺間就已蒙塵,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而退居到心中的一個隱密角落。有幾個人能時時勤拂拭,不使惹塵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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