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偏蝕之鳳凰日
小小的會客室裡,一個很胖的男人和一個很瘦的女人,坐在僅有的一張長沙發上。他們互相看不順眼,有點賭氣地望著不同的方向。
很瘦的女人謹慎地吸進很胖的男人所吐出的空氣,很胖的男人又無奈地吸進很瘦的女人所吐出的空氣。你的肺中有我,我的肺中有你。
「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棲身在一架七四七噴射機艙某個角落的蜘蛛,我對這架噴射機的使命以及它是由何人製造等問題,可以說一點概念也沒有。它超乎蜘蛛理解能力的範圍。」這是天文學家海涅克對人和宇宙關係的看法。
一九七五年,我母親死了,享年七十五歲,我走到陽台上,看到一顆距地球七十五光年的哈瑪星。這顆星進入我眼中的星光,在宇宙旅行的時間正是我母親在這個星球上活過的時間。仰望星空,給我無比的寧靜。」這是「哈雷企業」(一九八五年哈雷彗星來臨時,販賣各種相關產品的一家公司)大股東梅爾對人和宇宙關係的看法。
「想像一個爆滿的垃圾場,其中有些地方也許剛好成為蟲蟻們舒適的窩。如果這些昆蟲錯把零星的垃圾視為偉大的設計,讚嘆起建築的神奇美麗,崇拜趄傾倒垃圾者的崇高智慧。你又能說什麼呢?」這是哲學家狄德羅對人和宇宙關係的看法。
科學家的看法客觀單純(他無所求於你),哲學家的看法辛辣嘲諷(他有點看不起你),商人的看法優雅甜蜜(他想要你的錢)。
我想,在這個問題上,我還是比較喜歡科學家。
宜會親友.安裝機械之日
到公司開業務會議。總經理提起某財團想買我們的雜誌送給他們的客戶。
「你的意思是說把我們自己當作贈品送給人家?」
「是的。」總經理露出一個嚴肅的笑容。
在市場經濟的舞臺上,你不只是商品,而且還可能只是贈品。
《妖精與人獸》的故事部份整理得差不多,將它們分類。當然不是像過去的論者將它們分為什麼動物妖、植物妖、器物妖之類的,而是依它們所透露出來的思維、心理、文化等訊息來分類。準備開始論述,原以為只能寫十來萬字,但看來恐怕還是要二十萬字才能說得清楚。
夢見叉回到高中時代,和同學們到后里山區露營。小老頭打開一個泡麵箱子,裡面都是黃色小說,他發給每人一本,我拿到的是《寡婦思春》,很厚的一本。小老頭說:「內行人都從第五十八頁看起。」我翻到第五十八頁,發現那是一題分析化學的考題,感到非常失望。然後,我看到山溝對岸的樹上,有一對男女在性交,原來寡婦在那裡,果然纖毫畢露。現在在行政院工作的黑朱站起來,說:「等一下地理老師會來指導.」
人生如夢,只是多了一些喧嘩。
在白天,我們精心策畫的偉大計劃,和人熱烈討論的總統大選、金融風暴、環境污染等問題,在夜夢裡,都奇蹟般地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而被一些荒誕不經的事情所取代。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它是否在暗示你什麼?提醒你什麼呢?也許在白天清醒時該好好想一想。
五行在金。八卦在坎之日
對昔日一個被稱為「蘇三」的可疑男子的模糊回憶:
當蘇三從十二個人站起來時,暮色就像死屍的臉孔,緊貼著窗戶。
——各位……
煙霧隨著黃昏的風飄向我的臉,我可以感覺到我拿煙的手在空中微微顫抖。蘇三深邃而空洞的眼光如閃爍不定的燐火掠過眾人的頭頂。
——如果把我們十三個人的右手都切下來,並排放在桌上。有誰能一眼就認出哪一隻是他的手?說著,就像一隻心懷惡意的狐狸,蘇三將身體斜靠在墨綠色之牆,綻出一個充滿殘酷魅力的微笑。
當圓石自蘇三拉緊的彈弓飛出,當一隻黃雀自高樹落下,當蘇三和我奔過去時,年輕生命的歡樂與悸動就像風。
一個男孩子同時奔了過來,用健壯的手臂揚一揚他手裡的彈弓。
秋天午後的風溫柔而清涼,黃雀腹部的羽毛在風中輕輕翻飛著。蘇三凝視對方,緊握的小手因憤怒而顫抖,淚水無能為力地湧向發紅的眼眶,生命開始打轉。
大家在陰晦的暮色中莫明其妙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莫名其妙地看著。
——你們並不瞭解自己……
低沈含混的詞句自蘇三的口裡逸出,猶如來自遙遠的地底,以一種顫動的韻律溶人大家的耳膜。
林打了一個噴嚏,唾液夾著一絲痰落在他的右手背。蘇三慢慢走向大家,將兩手伏在桌面,身體微向前傾,濃密下垂的頭髮像一道黑幕,幾乎遮住他整個的顏面。
——手是抽象的。當你們伸出手來時,你們就錯了。
溫柔而清涼的風忽然歇止,空氣變得凝滯。
——對不起。
我撿起地上的黃雀,用雙手捧在那個男孩子的面前。黃雀已死的身軀猶有餘溫,蘇三的眼淚終於沿著面頰流下,滴在彈弓上。
林拿出手帕,一邊拂去手背上的痰漬,一邊懷疑而缺乏自信地發問。
蘇三狡黠地笑著,深邃而空洞的眼光停在林上衣的一塊油漬上。
——你們應該相信,唯一存在的東西是觀念,二加二等於四永遠不朽。
蘇三望著林,伸出雙手,像一個異教的傳道者擁抱著虛空。
蘇三將彈弓舉起,五指一張,站在溝邊看著彈弓落入污濁的溝水中。
我用紅潤的手撫著蘇三蒼白的面頰,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打到黃雀又有什麼用?但你確實已打到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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