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行在水.八卦在巽之日
朵朵烏雲,仿若披著黑色斗篷的騎兵團,自南方天際浮現,朝北奔馳。月亮被吞噬。
窗外的微風摒息,不再盤旋於樹梢;水塘中的青蛙噤聲,停止了相互的勾引;中庭裡的群花垂首,開始了黑暗中的沈思。
我在等待,一個心靈的刺客。
學生時代的一個冬夜,在校門口的○南公車站牌下等車。當烏雲掩月時,一個穿著邋遢、亂髮蓬鬆、滿臉污垢,看似乞丐的中年男子,從博士書店的方向朝站牌這邊走來。
在站牌下候車的有六七個人,他竟筆直地走到我面前,伸出許久未洗的手,手掌朝上,在街燈與車燈的斑駁中,上下晃動著。果然是個乞丐,但胸膛厚實,手腳矯健。我打從心底產生嫌惡,特別是他竟然會看上我。
「我沒有零錢。」我摸摸口袋,用一種乾燥的聲音說。我確實是沒有零錢。
但他還是鍥而不捨地晃動他的手掌,竟至面露微笑說:「我可以找你。看你要給我多少,我可以找你零錢。」
像一隻被鎖定而難以脫身的獵物,我一時不知所措。其他的候車者此時都已不再東張西望,而側過身來,流露出好奇與關注的神色,如同盡職的陪審團,審慎地看著我。
我覺得自己很無辜。那隻骯髒而矯健的手,依然在我眼前慣性地晃動著。六七個候車者依然沈默地等待著。
我昏亂地仰頭,天空烏黑一片。於是,在一陣突來的、剌耳的喇叭聲中,我茫然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五十元鈔票。
他很快接過去,污穢的臉上露出更寬的笑容,和氣地問:「多少?」
「找我四十塊。」我有氣無力地說。
他微側腰身,從口袋裡掏出比我的口袋裡還多的一疊鈔票,俐落地將我的五十元插入它歸屬的位置,然後找我四張十元的。
其他的候車者都鬆了一口氣似地拉直他們的身體,並輕輕移動位置,望向遠方。
我則像一隻被擠出軀殼的蝸牛,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每次想起這名乞丐,都讓我覺得不自在。他簡直就是個無賴。
他的確是個無賴。不過,有時候又覺得他更像是個以犀利、刁鑽的方式質問被告的控方律師。他輕易地刺穿我的防衛性甲冑,直接逼問我的良心,準備以多少錢去施捨一個可憐的乞丐?就像在陪審團的睽睽眾目下逼問一個不盡職的丈夫,一個月對妻子履行幾次同居的義務?是否讓她獲得滿意的高潮?
在適合刺客出沒的夜晚,我又和這名乞丐夾路相逢。
沖羊五十五歲煞東之日
外木山漁港。防波堤下,海蝕平台形成一個天然的泳池,幾個人靜靜地游著。遠方,藍天、碧海,協和發電廠巨大高聳的煙囪,一艘滿載貨櫃的輪船緩緩駛過基隆嶼,幾隻不知名的海鳥在海面盤旋。妻子和女兒在擺姿勢,兒子在照相,我在抽菸。
小小的漁村。路邊民房的一塊木板上,寫著:「我是花枝,請下來看我。」
「人性的最大需要乃是對不必要之物的需要」,譬如名聲;「文明的進展就是多出一大堆不必要之物」,譬如調整型胸罩。
因重大刑案破不了而悶悶不樂的警察局局長,接到一封密函,他期待地拆開來。
「局長大人:.
關於衣服,有四十六號和四十八號的女性內衣,適合夜間使用,現貨供應,沒有更小的尺碼。葡萄柚也及時上市,具提神及美容功效。至於嫌犯,自從上帝在創造女人後,就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可以提供。
一個有為有守的市民 敬上」
詢問後,才知道是某療養院的一個精神病人寄來的。
讀李維史陀《神話學:生食和熟食》,裡面有很多南美洲的變形神話,可以拿來和明清筆記小說裡的妖精與人獸做比較。
當白色的煙霧降臨藍色的大地時,我的靈魂及時穿越印地安人架設的捕夢網,飛抵充滿回音的峽谷,尋找傳說中的金鷹,和牠們的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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