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獅子和綿羊，在晚上都是黑色的。
當午夜來臨時，牠們在封閉的畜欄裡，開闊的草原上，作著同樣的夢。
五行在土．八卦在乾之日
午後，國家圖書館的參考室非常安靜，我在靠窗的位置閱讀一種奇特的喪禮：
在馬達加斯加的塔那塔村莊，當一個臨終的人斷氣時，在場的每個人立刻放聲大哭，如火山爆發。如此痛哭約二十分鐘，然後在某人的一個特殊手勢下，所有的人又立刻止住哭聲，全場變得鴉雀無聲。
這些馬達加斯加人的哀傷並非虛假，而是他們認為，任何感情都應該被納入一個明確的型態中，即使是生離死別。
我抬起頭，偌大的參考室內鴉雀無聲，好像在座的每個人都同時終止了他們各自的哀傷，正開始另一波愉快的閱讀。
陽光燦麗的新公園裡，一個矮胖的女人，走到一棵高大的白千層下，脫下鞋子，赤腳站在糾結凸起的樹根上，雙手平伸，貼著樹皮，閉目運氣。如是半晌，更向前，張開雙臂環抱，將臉頰、雙乳、小腹和大腿緊緊貼住樹幹，像抱著一尊高大的神明。再半晌，才慢慢鬆開，穿上鞋子，旁若無人地離去。
在這個城市，每個人都有他的信念，或者怪癖。
在床上輾轉反側三個小時。發現一個真理：睡眠有六種姿勢，每種姿勢都可提供兩種快樂，但也隱含了三種痛苦。
「阿拉伯的勞倫斯症候群」：連自己的社會都無法處理的人，卻老是想去拯救別人的國度。我相信卡夫卡：「你就是問題，不必再到處去尋找了」。
我的問題是：無法或不願將生命納入一個明確的型態中。
沖蛇三十二歲煞西之日
電視新聞裡，火災現場，一張張拘謹的、渴望受到驚嚇的臉。
在沈悶無趣的生活中，很多人都暗暗期待：能在上班途中看到一艘太空船，或者在洗手間被一個火浪的花癡纏住；在電影院捲入一樁血腥的謀殺案，或者和一個前世是尼姑的男催眠師共進晚餐。
然後彷彿得到了天啟，對那些依然過著沈悶無趣生活的人說：「啊！生命比你想像的還要來得廣遨深邃。」
午夜，到路口的檳榔攤買香菸。
夜色迷濛。兩隻野狗屁股對著屁股，在巷口的路燈下，昂然地交媾著；一個老人蹲在牠們後方，右手托著下巴，露出羅丹式的沈思。
在老人與狗之間，我看到了生命的模糊光影。
有時候非常羨慕A君。
當年讀書時，遇到考試，他都只準備十五個題目的答案，默誦如儀，赴考場如儀。面對教授所出的十道題目，他將準備的一些答案寫在符合題意的題目下，另一些答案寫在不太相干的題目下；剩下來的，他認為還可以用的答案，則寫在完全不相干的題目下。他把難題推給教授。有些答案雖然答非所問，但答案本身卻是完美無缺的，只是不能配合教授的題意而已。有時候，他得到差強人意的成績，有時候則必須再準備一些答案應付補考。
他應付考試的方式，正是他應付人生方式的縮影。在我認識他以前，他已為生命中可能發生的大事擬妥答案，他用這些答案來應對。這使他成為一個具有鮮明性格的人，也使他成為一個不對生命萬象妥協的人。
也許，我缺少的正是這種堅持，或者頑固吧。
理性思考有時候是荒謬的：
假設有一隻理想的兔子和一隻理想的烏龜進行一場理想的賽跑。
烏龜因某種原因而在兔子前方A距離的遠處，那麼不管兔子跑得多快，要跑完這段A距離一定得花一段時間Q，而烏龜不管跑得多慢，在a時間內牠又跑了一段距離B。因此，兔子又必須花b時間來跑完B距離；但在b時間內，烏龜又跑了C距離……。依此類推，兔子永遠追不上烏龜。
一種完美而又荒謬的思考。但多數人憑直覺馬上知道，在多數情況下，兔子是會追上烏龜的。不要耽溺在理性思考裡，特別是小格局的理性思考。在大方向上，寧可相信自己的直覺。
你必須相信：生命中所失去的那一部份，是生命中比較不重要、比較劣質的部份。你應該為你終於擺脫懵懂無知的童年、自以為是的少年、虛矯浮誇的青年時代，而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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