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告訴我們,人跟科學的關係,就像浮土德跟魔鬼的關係,人不得不受到它的引誘,我們幾乎沒有說「不」的自由。
本書是我在牛頓雜誌「科學與人」專欄的結集。
牛頓雜誌在普及科學知識方面所做出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當初,他們要我寫這個專欄,是希望我能在琳瑯滿目的科學性文章中,增添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我想我能做的大概只有「對科學做人文思考」這份工作,所以在歷時一年半的寫作中,我大抵都是朝這個方向來下筆的。如今,將這十八篇文章排比而觀之,自覺有一些話要向讀者交待:
第一,既然名之為「對科學的人文思考」,那麼對科學、科技產品或科學家難免就會多所微詞,但這些微詞,絕不是在飽饜科學的豐碩成果之餘,「佔了便宜又賣乖」的風涼話。我一直深信,能為人類的生存條件帶來真正改善的是科學,歷史一再告訴我,能讓多數人停止流淚的並非文學家的生花妙筆或政治家的雄才大略,而是科學家的創見和發現。不會隨著任何人的思想、情感、意志而轉移的科學真理,是古往今來最顛撲不破、也最值得追求的真理。對於科學,我一直付出我最大的敬意;但我也深信,人並不是為了彰顯科學真理,或為了兌現宇宙律則而活在這個星球上的,科學仍應成為我們的思想、情感和意志所「議論」的對象,不是為了求「真」,而是為了讓它和「善」與「美」取得協調。歷史也一再告訴我,科學是最能「糾正自己錯誤」的開放性知識體系,任何時代的科學見解都可能有它潛在的錯誤性與偏頗,既是如此,我們在「未識盧山真面目」之前,更應該對它們做「橫看成嶺側成峰」的人文思考。
第二,所謂「人文思考」,我採取的寫作策略是嘗試將一個以科學為主軸的問題,帶進歷史、文化、宗教、哲學、心理、社會、政治等領域中,做多向度的呈現與多元化的思考。譬如對「基因工程」這個問題,我就是從張系國的科幻小說《望子成龍》做起點,將思維列車駛進中古世紀的煉金術、十五世紀的解剖學、十九世紀的優生學中繞一圈,然後從南半球鑽出來,看看早年紐西蘭原住民毛利人可悲的「科技競賽」,再回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美國法庭上的基因工程訴訟案……,希望能對「基因工程」這個問題提出宏觀的、多元的看法。當然,一方面受到個人學識及見解的限制,我對很多問題的看法可能還是相當的狹隘;另一方面緣於寫作篇幅及時間的限制,我對很多面向也可能都只是蜻蜒點水般地掠過而已。但基本上,是盡自己所知與所能,讓科學和其他知識體系做一種有意義的對話。
最後,感謝牛頓雜誌提供機會,讓我在走出科學的殿堂多年後,仍能重拾犁鋤,去耙耕我那日漸荒蕪的一塊心田。
王溢嘉 一九九二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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