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部二 楓林散記 11
《儒林外史》這部書不僅諷刺了讀書人,也諷刺了環繞在讀書人周圍的一些市井小民。「大老官」杜少卿平居豪舉,疏財仗義,家中賓客坐無虛席,他家的家人婁老伯臥病在床,杜少卿請了張俊民替他醫病。一日,來他家打秋風的韋四太爺問這位張俊民說:「你這道藝自然著實高明的?」
張俊民答得妙:「不瞞太爺說,晚生在江湖上胡鬧,不曾讀過什麼醫書,卻是看的症不少,近來蒙少爺的教訓,才曉得書是該念的。」這種混混兒即使曉得該讀書,自己也不會去讀的,但他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所以我有個小兒,而今且不教他學醫,從先生讀著書,做了文章……學些文理,將來再過兩年,叫小兒出去考個府縣考,騙兩回粉湯包子吃,將來掛招牌,就可以稱『儒醫』。」
韋四太爺聽他說這話,哈哈大笑。但不知吳敬梓透過韋四太爺的口所發出的笑聲是所笑為何?筆者讀《儒林外史》,讀至此處亦不覺莞爾失笑。「儒醫」──多麼奇怪的一個稱呼?但它在國人心目中又是一個多麼具有誘惑性的朦朧人物?
最近,有人舉辦了「今日醫療所面對的問題」座談會,在會中,行政院衛生署張副署長談到這個問題時說:「這是整個社會問題,和中國傳統的想法有密切的關係。在傳統裡,醫業根本就不算『專業』,所謂『儒醫』,好像讀書人就可以看病,這個觀念到現在還是存在。」
「儒醫」這種人物實是科舉制度下的產物,在科舉取士的時代,大部分讀書人關心的是舉業。像明期傑出的藥物學家及醫學家,《本草綱目》的編著者李時珍,他的父親是一位飽學秀才,也是一位民間醫生,可惜屢試不捷,只好做個「儒醫」,他本不想他兒子李時珍繼承醫業,原是希望他從科舉中「光宗耀祖」,結果李時珍雖然很早就中了秀才,但卻三次鄉試均名落孫山,自此無意功名,才立志學醫。如果李時珍會耍噱頭的話,他就可以掛個大招牌,上書「世代家傳儒醫」云云。
科舉時代,熱衷舉業的不第秀才行醫、算命以糊口,原是人世百態之一,「醫」是不得已而求其次,其志在做個「顯儒」也。但時日一久,「儒醫」之名深植人心,就會出現張俊民這種混混兒,「再過兩年,出去考個府縣考,將來掛招牌,就可以稱『儒醫』。」
科舉時代的結束,也同時結束了不少讀書人的悲慘命運。但「儒醫」這個觀念,正如張副署長所說,「到現在還是存在」,更有甚者,最近又出現了「新儒醫」,理工科大學畢業,學些文理,居然也可以稱為「科學中醫」,豈不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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