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臉色蒼白,不勝嬌慵無力的少女,被父母親攙扶著走進急診室來,五十歲左右的父親,一邊幫著護士把少女扶上推車,一邊焦急地說:「剛剛說肚子痛,就昏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什麼病?」他焦灼的眼神投注在少女的臉上,前額則如同少女一般,浮現一顆顆晶瑩的汗珠。
我跟著推車走進內科診察室,少女此時已蘇醒過來,但臉色仍極為蒼白,脈搏弱而且快,皮膚濕冷,血壓降低,有休克的跡象。我一邊請護士準備點滴,一邊問病歷。
起初我以為她得的是腸炎,但問起來卻不像。她痛在下腹部,且有明顯的反彈痛,我馬上想起先輩醫師的告誡:「女人下腹部劇痛,不管結婚與否,都必須懷疑是否是婦產科急症。」
「妳結婚沒有?」我用平淡的聲音問。
少女無力地搖搖頭。
「她才上大學二年級哪!」少女的父親拿起眼鏡,擦擦前額的汗,看著他的女兒說。言下之意好像是說:「她還是一個小孩子哪!」就在推床左側,握著少女左手的母親,禮貌而審慎地看著我,似乎在懷疑我為什麼會問這種話。
我懷疑少女患的是要命的「子宮外孕」。在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學二年級女生面前,且在她父母的注視下,要把話題導向這方面來,實在是有點唐突佳人,但職責所在,不得不問。
所以我接著問:「妳最後一次月經什麼時候來?」
做父親的聽我說出這一句「不雅」的話,慌忙踱到一邊去。看著他低著頭的背影,我想他是一個相當關心子女的男人,但他仍不願面對子女的某一些問題。
少女告訴我一個日期,那是卅五天前的事。此時做父親的又從另一角踱回來,他深吸一口氣,問我:「醫師,你想她是什麼病?」
我聽出他話裡溫和的責問意味,我說:「現在還不太清楚,但必須請婦產科醫師來會診。」
婦產科醫師來時,少女已被推到外科診察室。我把大概情形告訴婦產科醫師,這位資深的婦產科醫師問我的第一句話是:「她有沒有性經驗?」
我搔搔頭,眼光投向她的父母望一望,說:「她父母親在場,我不便問。」
婦產科醫師瞭解地笑了笑,走過去向她父母說:「我現在要檢查,請你們出去一下,馬上好。」
在少女的父母親離開現場後,婦產科醫師大聲問她:「妳上個月有沒有發生性關係?」
少女默不回答,彷彿受到了侮辱。但情急之下,醫師也顧不了修辭上的問題,我們是在問病,不是在談戀愛,我們需要的不是羅曼蒂克的情調,而是血淋淋的事實。
「有就說有,沒有就說沒有,這是生命關天的事,不要和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婦產科醫師冷靜的說。
少女似乎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默默地點點頭。
婦產科醫師馬上叫護士準備做「直腸子宮窩穿刺術」。病人被架到裡側的婦產科檢查臺上,拉上帷幕,婦產科醫師用空針從直腸子宮窩抽出不少不凝固的血液,證實了我們的診斷──她的下腹部劇痛,果然是因為子宮外孕破裂,腹腔內出血所引起的。
婦產科醫師把針管裡的血在少女面前晃一晃,告訴她結果。少女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其實她早該知道,月經過期不來可能就是懷孕了,也許她心裡已為此擔心了好幾天,只是她不知道這麼早就必須去面對這個事實。
子宮外孕是產科急症,必須馬上開刀。我們把少女的父母請了進來,告訴他們真相。他們兩人一時瞠目結舌,不知所以。臉上的表情好似在說:「這怎麼可能?她還是一個小孩子,又乖巧,又聽話,怎麼會跟什麼野男人發生關係?而且懷孕了?而且輸卵管破了?必須馬上開刀!」
一切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兩個老人昏迷般地走到少女的床前,大聲喝問:「妳是跟誰有的?跟誰有的?」那話中充滿了不信、憤怒、痛心與憐惜。
兩行清淚爬上了少女蒼白的雙頰。她轉過頭來,抓緊母親的手。父親痛惜的眼光隨著少女臉上的淚珠移動,他的寶貝女兒在一刻之間變成了「婦人」,他終於必須去面對他們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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