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0325 可憐身是眼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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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醫學院裡,有一則流傳很廣的「故事」:一位實習醫師把聽診器覆在某位年輕女病人的胸前,做例行的聽診。教授發現他拿聽診器的手,不住在病人的胸前滑動,好像「聽」得煞有介事,但他聽診器的聽筒卻沒有附在耳朵上,而是掛在肩後。當然,故事的結局是這個實習醫師被趕出了醫院,勒令退學。

  偶而,我會把這個故事講給其他學院的朋友聽,有些人在聽完後會露出詭秘的笑容,說:「嘿……,讀醫學院真有趣。」

  有趣嗎?我在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時,也覺得很有趣,不過因為「可憐身是眼中人」,所以還有「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戒懼感,有趣也只是因戒懼而自覺有趣而已。

  今天下午,在婦科病房的檢查室,我又想起這個故事。我和另兩位實習醫師及三位住院醫師斜靠在牆壁上,一天將過去了,也許大家都覺得很累,或閉目養神,或陷入各自的沉思中。總住院醫師坐在前面檢查檯下的板凳上,正聚精會神地檢查一位卵巢腫瘤的病人。

  每天新住院的病人,通常都是在這個時間帶到檢查室來檢查。剛剛檢查的是一位外陰癌病人,大家都探頭去看了一下,看看她的癌長得是何形狀,然後又回來靠在牆壁上,事情就是這樣,幾乎已經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記得五年級在內科看初診時,幾個同學分看幾個病人,並沒有一定順序,有些人就喜歡早點去,從送來的病歷中挑一、二十歲的女病人來看,因為我經常晚到,看的往往是剩下來的男病人或六、七十歲的老太婆。但這也許是「各得其所」,在當時,檢查女病人時總令我覺得為難,問完病歷後,拿起聽器診,向病人說:「聽一聽胸部」。有的病人會拉起上衣,有的打開一個鈕扣,有的則原位不動,表示「你這樣聽就可以了」,我只好聽多少算多少,偶而因此漏掉重要的發現,結果受到教授的指責。我明知道這樣做對病人不好,對自己也不好,但總覺得「妳把上衣拉上去一點好嗎?我這樣聽不清楚。」這句話無法說得流利,還是不說的好。

  兩年後的今天,敏感而羞澀的我,已被磨練成忙碌而世故的實習醫師,「妳月經如何?」已經像「妳胃口好嗎?」一樣成為家常話,「妳性交後出血,多久了?一個月性交幾次?每次都出血嗎?出血量多少?」我會馬不停蹄地問,我要收集的是有關她疾病的詳細資料,看到的也只是病、病、病!當她穿好衣服,走出檢查室時,她又成為我普通印象中的「女人」,也許是和我母親年齡相若的女人,她可能提起一個和我同樣年齡的兒子,想做某種比較,我會笑著說:「當醫師很辛苦哪!」

  這就是成長嗎?抑是一種職業的疲乏?好像彈性疲勞一般,本來緊繃的彈簧,在經過長期的伸延後,變得鬆鬆散散的,對女人的看法也就這樣變得鬆鬆散散的。

  總住院醫師檢查完病人,轉過頭來,揮手叫我過去檢查,因為這位卵巢腫瘤病人是我的病人,我早上才問過她的病歷。我把背一弓,脫離牆壁,走到病人弓起張開的兩腿間,總住院醫師在旁用英語告訴我怎樣檢查及可能有什麼發現。

  我戴上手套,依樣畫葫蘆檢查一番,在雙手裡外按壓之間,似乎有一腫塊存在。我從病人身上學到了我應該學到的東西,當我放開壓在病人小腹上的手時,發現她的肚臍眼裡有很多膚垢,這與疾病無關,但多少會影響我對某些事情的看法。

  檢查完後,我又回到原位,把背靠在牆壁上。病人慢慢從檢查檯上下來,在總住院醫師的囑咐聲中,慢慢穿上衣服,然後慢慢走出去。

  病人全部檢查完後,已接近五點。我回宿舍休息一下,到樓下餐廳吃飯,意外發現那位卵巢腫瘤病人,也在餐廳吃飯。她從餐桌上站起來,向我介紹她先生,然後告訴他先生說:「這是王醫師。」

  「請多多照顧。」她先生說。

  我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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