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那裡不舒服?」我拿著門診病歷問一位病人。
來診的病人,二十二歲,男性,是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坐在我對面的他,摸了摸鼻子,看看四周。泌尿科的預診臺是一張大桌子,可坐三位病人和三位醫師,中間各以木板隔開,好像顯得相當曖昧。坐在兩片隔板中的病人努力仰起他的臉,對我說:「我小便會痛,而且……流膿。」
我們的左邊是一位中年女病人,此時正越過隔板傳來喋喋不休的病歷陳述。我把病歷表翻到第一頁,看看他的資料。
「你還沒有結婚吧?」
「還在讀書。」病人臉上露出一個自我解嘲的笑。
也許我即將與聞的是這位讀書人不太光彩的隱私,所以我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若無其事地問他:「最近有沒有去找過女人?」
病人的臉上露出一抹羞澀,不安地扭動一下身子,然後將眼光停在潔白的病歷紙上,遲緩地說:「四天前。」
「很好。」我從桌上拿起一個杯子遞給他,說:「你到廁所去小便,讓我檢查一下。」
病人聳聳肩膀,又露出一個自我解嘲的笑,拿著杯子朝廁所的方向走去。
他得的可能是淋病,得這種病容易令人想起不雅的一幕:一個受高等教育的人,低著頭鬼鬼祟祟走進一條有色燈光交錯,盪漾著俗麗的、獸的喧嘩的小巷,猶疑地指著一個濃粧艷抹的女人,然後跟她走上閣樓,然後就得了這種病。
我有一個犬儒色彩濃厚的大學朋友,身邊不時有氣質高雅的美麗女孩為伴,但他卻喜歡逛花街。我問他為什麼,他倒說出一套令人深思的理論:
他說他是一個重道義的人,在自己無法肯定將來的確會娶某個女孩為妻前,他無法「侵犯」她,但他必須經常解決自己的「問題」,所以他用金錢買道義,花錢去找並非自己喜愛的女人,以求取心靈的平和。如果他得病,那是他自己的事,他自己承擔。
我想他是在找尋「合理化」的藉口,但這畢竟比始亂終棄的「合理化」要磊落得多,雖然它也有它齷齪的一面。
我的病人解完小便回來,把手中的杯子遞給我,杯中半滿的尿液是一片混濁——裡面有無數與淋菌作戰而死亡的白血球。他表情複雜地看著這一杯不軌行為的證物,訕訕地退到一邊去。
他也是一個「用金錢買道義」的人嗎?看他那種自嘲的羞澀好似在說:我的齷齪由我自己來承擔吧!
「你在外邊等一下,我馬上檢查好。」
在經過特殊染色,用油鏡看到那一隻隻禁果裡的蛆蟲——淋病雙球菌後,我填好檢查報告,從檢查室走出來。
在走廊上等候的病人立刻走進來,臉上仍是那份自嘲的羞澀,他看看我,好似在等待我的宣判。
「你得的是淋病。」我想這句話他自己在心裡不知已經覆誦了幾遍,如今由我的口中說出,只是為了求得解脫而巳。他臉上露出苦笑,訕訕的,很像我的朋友。社會上有這種想法和這種遭遇的人也許很多吧?
「吃藥就會好,我帶你進去給教授看看,開一些藥回去吃。」
教授邊看病歷邊皺眉頭,看看坐下來的病人,問:「你有沒有女朋友?」
病人遲疑了一下,說:「沒有。」
「大學生嘛!應該好好唸書,不要隨便去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再去還會再得的!」
我以最快的速度照教授記錄在病歷表上的處方,填妥了處方箋,拿給病人,說:「到樓下藥局買藥,每六個小時吃一顆。」
他拿起處方箋,向教授和我說「謝謝!」當我接觸到他那告別的眼光時,發現裡面有著如釋重負的樣子。
唉!他會再去嗎?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