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0322 飛入杜鵑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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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下午,我坐在家裡的客廳中,看到一個留長鬍子的老頭,騎著白馬出現在我家門口。」

  說話的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他的臉上缺乏表情,呆滯的眼光停在空間的某一定點上。他的母親站在他身側,聽孩子講出這樣光怪陸離的話,正悲悽而無助地搖著頭。

  我就坐在少年的對面,桌上放著寫了一半的精神科門診病歷,外面的陽光,透過兩片大玻璃窗傾瀉而下,病歷表的空白部分,像雪一樣發出白色的微光,但它即將承負的是一個精神病人的黯淡故事。

  「那個騎白馬的老人跟你說話了嗎?」我抬起頭來問,但我捕捉不到少年的眼光。

  「當時沒有。後來到晚上我睡覺的時候,有三個人在窗外密議要加害我,騎白馬的老先生立刻出現,他大喝一聲:『你們不可以害死他!』然後就在窗外格鬥起來。我密切注視他們的戰鬥!他們是在為我而戰鬥。最後騎白馬的老先生戰勝了,他要駕返天上時,從空中對我傳音入密說:『那三個人要加害於你,是要阻擾你去完成你所擔負的兩項任務。』」

  「你可以不可以告訴我你所擔負的兩項任務是什麼?」我以一種相當認真的口吻問他。

  此時,少年的母親以一種祈求而又不以為然的眼光看著我。

  「這個……」少年顯得有點遲疑,並帶點驚恐,他抱著頭說:「天機不可洩露!」

  我看看他母規,換個話題問他:「你說那位騎白馬的老先生,以前是不是看過?譬如說在廟裡或在圖畫上?」

  「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他是神,他要幫助我去完成我的任務。」

  「有沒有人知道你所擔負的任務?」

  「昨天晚上的電視劇隱約提到這件事,他們向我暗示,如果我敢動,他們就要向我報復。」少年煞有介事地說,眼裡現出仇恨的眼光。窗外溜進來的陽光照在他浮腫而灰敗的臉上,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塵世的一切,對他來說是不真實的,也許包括我這個實習醫師在內,也都是不真實的。

  病人在小學畢業後,即到一家鐵工廠當學徒,學徒的生活是單調而痛苦的,不久即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最近每賭必輸,欠了人家將近一萬塊錢,債主屢屢催逼,並要脅恫嚇。

  一萬塊錢的賭債,對小小年紀的他來說,根本是不可能還清的數目,在悔恨、驚嚇、絕望的情境中,他小小的心靈整個崩潰了,半個月來即經常自言自語、傻笑,接著出現關係妄想、被害妄想、自大妄想、幻聽、幻視等精神病的症狀,說人家要加害他,他是「救世主」,與天堂有聯絡等等。

  家裡的人看他這副模樣,以為是魔鬼附身中了邪,求神問卜一個星期,絲毫沒有見效,後來聽人家說是「精神病」,才帶到醫院來。

  「這要住院治療。等一下教授會有更詳細的說明。」我告訴他母親說。

  少年仍木訥地坐在椅子上,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反應。他會不會認為我這樣做是要「加害於他」?我聳一聳肩膀,望向窗外,窗外的圍牆內有個籃球場,那是供住院的精神病人打球用的。看精神病人打球,總會讓你不得不駐足,那是一場夢樣的球賽,一場潛意識的球賽。連球都彷彿著了魔似的,在球場上奇異地滾動著。

  什麼是真實的呢?我幻想草地上也有一個留鬍子、騎白馬的老者在向我微笑,向我招手,但我怎麼看也看不見。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是一個「正常」的人,我微微有些失望。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有著飛入杜鵑窩,去擁抱那無邊無際的神秘世界的隱密渴望吧?

  「喂,吃飯去吧!」陳醫師將我拉回了現實。

  「下午一點還有討論會。」

  我們並肩走出門診部,到電梯前,電梯的門剛好打開,裡面走出一個表情呆滯,睜大兩眼望著我的精神病人,我避開他的眼光,將兩眼移向我的鞋尖,臉上不自覺地露出苦笑。

  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即使像杜鵑窩一樣的夢魘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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