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0211 訪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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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希望,那裡會有受挫的樂趣?

我和人有約。就在今天下午,我必須去拜訪一個人。

現在距離約定的時刻還有半個鐘頭,於是我無所事事地將善意的眼光移到蹲伏在牆角的一條狗的身上,牠的不動聲色與自足,給我莫大的安慰與鼓勵。

我本以為我會忘記這個約會的,結果還是適時地想起,它令我產生些微的不安,因為我已經有三十七個小時沒有開口和人說過話,對我來說,這種巧合是一個不幸的安排。

當然,這次拜訪並非什麼利害攸關的事,以前我也經常從事於此類拜訪,雖然結局令我不甚滿意,但那都是可以預料得到的;其實,我應該為我不絕如縷的機會暗自慶幸才對。於是在對我的領帶和思維稍作調整後,我開始出發。

我準時到達主人的家門口,試探地按了一下門鈴,然後退到一邊,一個小學生從我身旁經過,對我投來好奇的數瞥,我報以童稚般的微笑。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我扼要地說明我的來意,她遲疑而曖昧地說主人正在午睡。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有點不知所措,將眼光移到街道的盡頭,然後再迅速縮回,停在那個女人的身上,急促地說:「我可以等他嗎?」她豐腴的胸部,使我產生某種不安的騷動,我認為她很可能會認為我是一個拘謹的人。

於是我隨著那個女人走進大門,在玄關處脫鞋,穿過一條陰涼的甬道。事情沒有我想像的順利,但也沒有想像的糟,我在一張綠色的沙發前坐了下來,盡量顯出賓至如歸的樣子。

「要叫他起來嗎?」那個女人站在一幅充滿紅色的畫前冷淡而有禮地說,彷彿她就是那張畫的一部份。

「啊……不必。」我用帶著隱忍與寬容的聲調說,但馬上又覺得很後悔,我不應該如此苛責自己的。那個女人不自在地笑了笑,然後消失在甬道的入口處。

我點上一根煙。一本討論藝術的書籍攤開在茶几上,很顯然地,主人剛剛坐在我現在的位置上閱讀它。我想他大概是一個頗有雅性的人吧,寬寬的前額配上世故的眼神以及有力的嘴唇。其實我和他素未謀面,只在電話裡交談過兩次,他的聲音是屬於自信極深而能給予對方某種壓迫感的那一種。

在等待的空白中,我想起B君:一個被公認為傑出有成的人,上次我去拜訪他時,他企圖以百分之一的好奇來補償對我的百分之九十九的隔閡,結果使我的一切努力變得徒勞無益。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想起他,而且我還想起其它的一些人和一些事,總是些片斷和無謂的枝節與困擾,他們使我對人生產生一種黏膩的感覺。

主人遲遲未現,我又點上了一根煙。灰白的煙霧在靜寂的客廳中盪漾出如許凄迷不定的意義,我的腦海裡是一片空白。終於,我慢慢移動自己,走到那張畫的前面,畫面的支離破碎與模糊不清,給我非常深刻的孤獨感和無力感。在一陣巨大的不幸本能的衝擊下,我的內心同時產生兩個截然不同的想法:我是否需要為即將到來的冗長談話做一番思索和安排?或者不告而別,回到我那陰暗狹窄的住處,重新檢討可能的得失?

主人遲遲未現,我又點上一根煙。不管事態的發展如何,我決定將這次訪問的結局置之度外。總之,某個事實是不必爭辯與不容否認的:我準時來了,而最後他也知道了,我們彼此默認有某種不尋常的關係存在於彼此之間。於是我走出客廳,拉開的紙門外是一個小花園,剛才的那個女人正蹲在樹影中愛撫著一條狐狸狗。

狐狸狗憑著牠那動物的本能,猜疑而不解地朝我這邊望來,女人則微微吃驚,側過頭來,對我做茫然的注目。她是一個容易令人引起愛憐之意的女人,我想她和主人可能有著類似婚姻的關係。

我舉起我的手,遲疑了一會兒,然後朝她和狐狸狗揮了揮。

(一九七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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