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卡繆在《墮落》一書裡說:「到了某種年齡以後,不管誰都應該對他自己的容貌負責。」一個人在世界上活了二十幾年,容貌表情之不同正各如其對人生所懷抱的理想和態度。
有人說我的臉上「寫著現代人的焦慮與疲憊」,也有人說我一臉「尖酸刻薄」相,更有人說我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我想我的面貌對某些人來說是相當可憎的,正如某些人的容貌令我覺得「癢癢的」一樣。
有一種無聊單身男子喜歡坐在杜鵑花叢裡引吭高歌,或者躺在大王椰下「假寐」,看到良家婦女從旁經過,就擺出一副「無可無不可、有閒有不閒」好不瀟灑的嘴臉,然後利用眼睛的「餘光」打量來者,看看自己是否處於對方的密切注意中。此令十三郎覺得面目可憎者一也。
另有一種風度極佳的男子,在和某個女人有過一段交往後,因為「另有高就」,而覺得必須到此為止,如果直截了當說出來,不僅破壞美感而且有「愛情掮客」之嫌,但癡心女子又不能了解他的「苦衷」而死纏不放,說不得只好愁容滿面地權充偉大悲劇男冷,戲劇性地誇張自己「生理上有某種嚴重的缺陷」或者「曾經受到某個風塵女郎的誘惑而墮落過」等等令人柔腸寸斷的理由來說明自己「自慚形穢」、「實在配不上」、「恐怕不能滿足需要」;聲色俱悲,令人無懈可擊。此令十三郎覺得面目可憎者二也。
還有一種無所事事的男子,每當夜幕低垂之時,就身着最少之裝備在醫學院內蕩來蕩去,雖然骨瘦如柴,但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心理得到了替代性的補償,走起路來却虎虎生威,顧盼自雄。有時候甚至會跑到女生宿舍旁的單槓處溫習一下小學的體育課;或者站在草地上吸收日月精華,仰天長嘯,壯懷激烈,思有鴻鵠之將至。此令十三郎覺得面目可憎者三也。
面對這些面目可憎者,十三郎是「仰之彌癢」,但也只能無可奈可地置之一笑,天地之大真是何其不有?
一九七三年二月 原載臺大醫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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