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月十八日出刊的畢聯會訊,動用了多於二分之一的版面對三八三期大學新聞上三篇有關民族主義的文章拳打脚踢,作情緒上的謾罵與發洩,真理是愈辯愈明,但大非如此這般的一種辯法。筆者擬就兩次民族主義座談會,以及爾後所發生的「罵戰」,發表一點個人的看法與感想。
一、帝國主義的烟幕
自從退出聯合國,尼克森訪問中國大陸,田中內閣承認中共政權後,「打倒帝國主義」的呼聲又如雨後春筍般一一浮現,此落彼起,真可謂悲聲雷動,響徹雲霄。當別人把痰吐在我們的臉上,我們回敬一個拳頭就能解決一切嗎?試問帝國主義被我們打倒了,中國人的美夢如願以償後,對我們的「民族自尊」又有何助益?何況大多數人充其量只是躲在被窩裡「意淫」所謂「剷殖民主義的根,革帝國主義的命」的春秋大夢,做變態的發洩而已,根本就於事無補。
如果我們平心靜氣想一想,中國百年來的積弱與失敗,似乎應該歸罪於兩個同等重要的原因:社會結構的滯塞與帝國主義的迫害。中國欲自救,必先徹底將社會結構改頭換面,使成為具有機動性與活力的現代化局面,等到「行有餘力」的時候,再來革帝國主義的命猶未為晚,結果現在却本末倒置,抱病在身就想赤手空拳去打老虎,這即使不是暴虎馮河,也是有勇而無謀。
在先進國家的猛撲之下,一個落後地區不是奮起直追,成為活潑而有創造力的伙伴,就是從此落於萬劫不復。日本人在一百年前就已經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日本跑到我們前面去了,而我們却還落在遠遠的後頭,破口大罵日本帝國主義者「忘恩負義」。百年來的中國一直被一種因恐懼而來的不滿情緒深深籠罩著,強敵壓境就迫不及待結結巴巴的發出「打倒帝國主義」的呻吟,事過境遷,却依然故我,除了感慨「華夏大破夷狄」的好夢難成外,一點也不知長進。說來說去只有一句話,我們太會替自己的失敗找藉口,中國人近百年來最高明的創見就是拿外國來做自己無能的替罪羔羊。
即使帝國主義與中國的新仇舊恨,令我們沒齒難忘,但是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我們何不先按耐肚子裡的一股悶氣,轉移一下目標,把空言打倒帝國主義的時間和心力拿來看看我們自己。
帝國主義者早就喚醒了亞洲人民,現在是輪到我們自己表現表現的時候了!
二、民族主義的弔詭
在資本主義擴張與帝國主義迫害的雙重壓力下,民族主義的湧現有其客觀環境的需要。但一談民族主義就不得不令人想起民族主義在中國的舊瘡疤與新困境。
我們先說舊瘡疤,所謂舊瘡疤無他,就是引起八國聯軍侵華然後簽訂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然後割地然後賠款的義和團。義和團盲目排外的壯舉把中國帶進了悲慘的廿世紀的大門,他們雖然「英勇」地倒在廿世紀的門口,讓所有的黄帝子孫都賠了一兩銀子,並且為自己國家的坎坷命運同聲一哭,但他們的行徑和心態却不足為法,因為它代表了一次不成熟的民族主義惨痛失敗的教訓!
值此民族主義舊調重彈的時候,從義和團的斷戟沉沙中,部份易於激動的中國人撫今而不能追昔,老毛病再度發作,開始重新排演「中國式的衝動」,事實擺在眼前,在民族主義的旗幟下,已經有人發出「佔領東京、挾持天皇」,斷絕與外國的一切關係等等義和團式的囈語;眼看著一批批熱血沸騰,但却愛國不以其道的黃帝子孫,正重蹈他們義和團老大哥的覆轍,紛紛走進民族主義的死胡同時,我們能說這是重振「大漢天威」的先兆嗎?這根本就是在掘自己的根!
其次談到新困境。當中共的統戰陰謀以民族主義做「羊頭」,在海外賣他的「狗肉」時,不巧在反共圖存的最後根據地却也有人在大喊特喊民族主義,基於「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的基本認識,我們不得不懷疑其中的曖昧性,我們要問:「你們如何讓各位同胞相信你們所販賣的民族主義不是統戰陰謀的臺灣版,不是有奶的毒娘?」
當然,我並不是說中共在談民族主義,我們就不能談民族主義,這純屬小孩子賭氣的幼稚行為,但我們要先搞清楚所談的民族主義到底是哪一個來路。筆者個人覺得我們所提倡的民族主義即使和中共所標榜的「同工」,但也必定「異曲」,我們的曲譜應該是反共的民族主義,民主的民族主義。如果有人提倡民族主義而又詆毀或者避談民主自由,葫蘆裡賣的什麼膏藥真可說是不打自招。
三、自由民主掛帥
有人說「民主自由只不過是此地的知識份子放在嘴邊玩弄著的語彙罷了!」我很懷疑這位同學的眼睛和大腦長在什麼地方。臺灣民主自由的政治雖然實施的不够徹底,但也還差强人意,並非什麼「玩弄著的語彙」而已。就我所知,在中共二十多年統治下的中國大陸,「自由民主」一辭除了被當做「修正主義」外,別無他用,才是真正的「放在嘴邊玩弄著的語彙罷了!」
民族主義並不是包醫百病的萬應靈丹,我們不能老是抱住民族主義的大腿不放,就想一廂情願地去打倒帝國主義,摧毁共產政權。須知反共鬥爭是一種思想鬥爭,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鬥爭,單靠民族主義是行不通的,我們最先與最後的武器都是民主自由,民主自由的思想與民主自由的生活方式。
不管是要打倒帝國主義或者摧毁共產政權,個人欲拋頭顱,灑熱血,往往有「報國無門」之嘆,這牽涉到一個較為實際的問題,就是個人在整個國家社會的結構裡所佔的地位及其對國家社會事務的干預程度;而個人所佔地位的高低及其干預程度的深淺,端看這個國家自由民主的有無與多寡,它是一支永遠不會騙人的政治良心溫度計,我們不好好推行自由民主的政治,空談什麼民族主義?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 原載臺大醫訊
【後記】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適值「大學論壇社」舉辦兩次民族主義座談會,在臺大展開民族主義論戰,這篇文章旨在表示我個人的一點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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