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0106 愛與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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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

寄語眾兒女,何必覓閒愁?

 睜開眼睛,我看到五朵落花和一隻蝴蝶。

 一種童騃的歡欣,使我伸出蒼白的手,欲意捕獲那隻蝴蝶。蝴蝶遂翩翩起舞。

 踩著落花,我和蝴蝶做一種追逐的遊戲,忘情於大地之間,不知是蝶是我。

 誰知蝴蝶翻過花叢,飛向高空,我的手上空留餘香。我仰望蒼穹,蝶踪己查如黄鹤,空中的白雲無心,竟也化成蒼狗。

 妳終於要畢業,像蝴蝶一樣遠走高飛。

 月亮很圓很遠,而寒意正濃。

 「也許有一天,我娶妻生子而且功成名就,午夜夢迴,走上多霧的陽臺,看到如許凄迷的月色,想起少年往事,我會先想起妳;想起妳的音容笑貌,妳的忍心,我飽經風霜的唇角就會浮現一抹遺忘已久的苦澀,然後發出一聲嘆息,而覺得失落了太多東西。」

 妳無奈的搖搖頭,輕輕地說:

 「那時候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對不對?」

 妳把眼光轉向如海的碧虛。

 看著你肩膀柔和的曲線,我本欲扳過妳的肩,用身體來表示我對妳的愛意,但我不能,我只能用眼睛來形容。

 我們的愛已經形而上。

 有一天,我逼妳認錯。我冷酷地重述著恩斷義絕的話語。

 也許我們均曾經想過,這一天的必然來臨。我只能飽含淚水,目送灰色馬載著妳奔向另一國度,我只能無言。

 這一天終於如期到來,而我竟承擔不起,吃驚地在扮演一個負義的角色。

 妳低著頭,將兩隻小手絞在一起。我不忍,我的嘴角在嚅動,一縷刻骨銘心的情絲又欲吐出。

 可是已經太遲,妳絞在一起的小手終於分開,木然地站了起來。

 還君明珠。

 我步態踉蹌地踏著隨風翻飛的樹影,槎椏老樹中露出女生宿舍的屋簷一角。所謂伊人,已經在天一方。

 「只一點故情,何必春蠶到死,尚把絲抽?」我曼聲吟哦,灌入愁腸的酒精,竟化為一滴滴的相思淚,作江河東流。

 在那洩出一片燈光的窗戶內,妳是否已悠然進入夢鄉,是否依然坐在桌前文靜地看書?

 一幕幕的往事就像飛霧與輕煙。走進飛霧與輕煙中,我欲追尋妳的倩影,我欲有言,但我已迷失。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我頹然坐下,人生竟已如夢。

 走進人聲喧嘩的活動中心,我看到了妳。

 妳孤單地坐在陰暗的角落裡,用哀怨與責備的眼光看著我,像一朵彼岸花。

 拿起一杯紅茶,裝做沒看見妳,我的心中在淌血。

 碧野朱橋當日事,猶記多情,曾為繫歸舟………。

 我喝著紅茶,妳坐在角落裡看書,喧嘩的聲浪無端地橫阻於我們之間。

 不思量,自難忘。何況是必須思量?我放下杯子,轉向妳,却已沒有妳的踪影。

 難道說責備是一個錯誤故事的正確結局?

 走出活動中心,我暈眩於耀眼的陽光中。

 在「凱莎琳」餐廳,我和妳做一種彌補,欲撫慰彼此的烙痕。

 人生可以是一場惡夢,也可以是一首輕歌;可以是一個騙局,也可以是一齣喜劇。而我們並非毫無選擇餘地。

 在忘却我們的一段交情前,我們先忘却彼此良善和諧的天性而相互指控,執着於失望的死巷內。我們為什麼不走出來呢?

 我們終於走出來,那並不是很難的事情。

 坐上計程車,飛駛於異鄉迷茫的夜色中,不知名的臉孔猶如退潮的海浪,越過他們,我們欲飛往何方?

 還記得妳我第一次交會時互放的火花嗎?但願它的虹光長存,烟火不熄。

 我們不是不能彼此忘記,而是我們不願彼此忘記。

 一九七二年六月(原載大學新聞)

〔後記〕

 本文為〈笑與憂鬱〉的姊妹作,兩篇所言大抵均屬事實。如今我和她雖近在咫尺,但已相見無期,每次想起她帶給我的總是悵然多於悔恨。

■繼續閱讀《霧之男》/ 07 玩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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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d0106 愛與責備〉中有 1 則留言

  1. 「Jimmy Hsu」的個人頭像
    Jimmy Hsu

    2024年讀這篇!
    第一次看到王醫師的愛情故事! 有意思! 跟您近期的文章撰寫方式真的有很大的不同,謝謝您一直於書田中耕耘,讓我們可以看到如此優雅的文采,也謝謝您願意分享近50年前您的文章,讓我們可以從頭了解您:一代文豪,就從台大校園裡,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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