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
寄語眾兒女,何必覓閒愁?
○
睜開眼睛,我看到五朵落花和一隻蝴蝶。
一種童騃的歡欣,使我伸出蒼白的手,欲意捕獲那隻蝴蝶。蝴蝶遂翩翩起舞。
踩著落花,我和蝴蝶做一種追逐的遊戲,忘情於大地之間,不知是蝶是我。
誰知蝴蝶翻過花叢,飛向高空,我的手上空留餘香。我仰望蒼穹,蝶踪己查如黄鹤,空中的白雲無心,竟也化成蒼狗。
妳終於要畢業,像蝴蝶一樣遠走高飛。
一
月亮很圓很遠,而寒意正濃。
「也許有一天,我娶妻生子而且功成名就,午夜夢迴,走上多霧的陽臺,看到如許凄迷的月色,想起少年往事,我會先想起妳;想起妳的音容笑貌,妳的忍心,我飽經風霜的唇角就會浮現一抹遺忘已久的苦澀,然後發出一聲嘆息,而覺得失落了太多東西。」
妳無奈的搖搖頭,輕輕地說:
「那時候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對不對?」
妳把眼光轉向如海的碧虛。
看著你肩膀柔和的曲線,我本欲扳過妳的肩,用身體來表示我對妳的愛意,但我不能,我只能用眼睛來形容。
我們的愛已經形而上。
二
有一天,我逼妳認錯。我冷酷地重述著恩斷義絕的話語。
也許我們均曾經想過,這一天的必然來臨。我只能飽含淚水,目送灰色馬載著妳奔向另一國度,我只能無言。
這一天終於如期到來,而我竟承擔不起,吃驚地在扮演一個負義的角色。
妳低著頭,將兩隻小手絞在一起。我不忍,我的嘴角在嚅動,一縷刻骨銘心的情絲又欲吐出。
可是已經太遲,妳絞在一起的小手終於分開,木然地站了起來。
還君明珠。
三
我步態踉蹌地踏著隨風翻飛的樹影,槎椏老樹中露出女生宿舍的屋簷一角。所謂伊人,已經在天一方。
「只一點故情,何必春蠶到死,尚把絲抽?」我曼聲吟哦,灌入愁腸的酒精,竟化為一滴滴的相思淚,作江河東流。
在那洩出一片燈光的窗戶內,妳是否已悠然進入夢鄉,是否依然坐在桌前文靜地看書?
一幕幕的往事就像飛霧與輕煙。走進飛霧與輕煙中,我欲追尋妳的倩影,我欲有言,但我已迷失。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我頹然坐下,人生竟已如夢。
四
走進人聲喧嘩的活動中心,我看到了妳。
妳孤單地坐在陰暗的角落裡,用哀怨與責備的眼光看著我,像一朵彼岸花。
拿起一杯紅茶,裝做沒看見妳,我的心中在淌血。
碧野朱橋當日事,猶記多情,曾為繫歸舟………。
我喝著紅茶,妳坐在角落裡看書,喧嘩的聲浪無端地橫阻於我們之間。
不思量,自難忘。何況是必須思量?我放下杯子,轉向妳,却已沒有妳的踪影。
難道說責備是一個錯誤故事的正確結局?
走出活動中心,我暈眩於耀眼的陽光中。
五
在「凱莎琳」餐廳,我和妳做一種彌補,欲撫慰彼此的烙痕。
人生可以是一場惡夢,也可以是一首輕歌;可以是一個騙局,也可以是一齣喜劇。而我們並非毫無選擇餘地。
在忘却我們的一段交情前,我們先忘却彼此良善和諧的天性而相互指控,執着於失望的死巷內。我們為什麼不走出來呢?
我們終於走出來,那並不是很難的事情。
坐上計程車,飛駛於異鄉迷茫的夜色中,不知名的臉孔猶如退潮的海浪,越過他們,我們欲飛往何方?
還記得妳我第一次交會時互放的火花嗎?但願它的虹光長存,烟火不熄。
我們不是不能彼此忘記,而是我們不願彼此忘記。
一九七二年六月(原載大學新聞)
〔後記〕
本文為〈笑與憂鬱〉的姊妹作,兩篇所言大抵均屬事實。如今我和她雖近在咫尺,但已相見無期,每次想起她帶給我的總是悵然多於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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