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度假中心告知,今天的日出時間為五時四十九分,我們起個大早,添加些衣物,就朝海邊走去。
天色已漸白,但雲層很厚,大概是無法看到太陽露臉了。既來之,則安之,在如許清晨,悠閒地在海邊漫步,可能還是生平第一次,更何況是在紅海的海邊,還真有點夢幻的感覺。

紅海的海水並不紅,不過也不是很藍。因為還是人間三月天,只有遠方有一兩個人影,沙灘上很安靜,連海水都是慢慢地湧過來,靜靜地退回去。
這裡離西奈半島應該還很遠吧?想像當年摩西率領他的族人出埃及,來到紅海海邊,向海伸出手杖,紅海便分開一條路,讓他和族人沿著這條海中之路抵達西奈半島。當追捕的埃及人也沿路而來時,分開的紅海海水又復合,埃及人全被淹死於紅海中。

我停下腳步,看著風平浪靜的海面。你要如何看待這跡近神話的故事呢?幾年前,科學家以模擬實驗證實,當風速夠強、吹的時間夠久,是有可能將約兩公尺深的海水吹開來,讓出長寬各數公里的海中道路的。

也許古代曾經發生過這種事,而編故事的人就把它套用在摩西身上,藉以表示上帝和他的神力。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就好像以前我根本想像不到自己居然會清晨在紅海海邊散步一樣。

我邊走邊低頭沉思。海水分開是可能的,但我並非因為看了西方的科學報告才相信。很久以前,我因為想了解和分析怪力亂神,而有很長一段時間到國家圖書館閱讀《筆記小說大觀》,有一天在明末方以智的《物理小識》裡讀到「長江斷流」的記載,某時某地(回來查閱,乃甲午年寡婦磯)長江江水不知何故分開來,露出江底土層與雜物,經過一兩個時辰,江水才又復合。當時讀後印象非常深刻,也立刻聯想到摩西分紅海的故事。

想不到我今天就站在紅海海邊,想起了方以智。因為他所談的「物理」跟宋明儒者所談的「天理」很不同,覺得比較合我的品味,所以想多認識他。在進一步了解後,才發現他竟然是第一個主張廢除漢字,改用拼音來和西方接軌的中國知識份子。這點就讓我覺得有點訝異、也有點失落了。


腳旁的海水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我蹲下身來,發現是一隻藍色的水母,在淺淺的海水裡一張一翕,自在悠游。跟我在台灣海邊看到的水母,顏色不太一樣,但牠們的內在結構一樣,身世也差不多,既是如此,又何必在乎外在的顏色呢?

方以智在滿清入關後,悲憤不已,投入抗清活動,為了逃避清軍追捕,還削髮為僧。但最後還是被捕,在押解途中,經過贛江的惶恐灘時,毅然自盡。一個為了想和西方接軌,連自己的文字都可以廢掉的人,為什麼對滿清入關的反應會那麼激烈呢?正是「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歎零丁」,文天祥的詩句悄悄浮上我的心頭。


安靜的海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風帆。在紅海海邊,不是零丁的我,零丁地想起這些。旅行真好。不是旅行,我也不會有這樣的體驗。
(文:2016 / 4 / 30 照片:2016 / 3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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