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我們隨女兒、女婿和親家母至日本關西一遊。第一天到位於大阪御堂筋的日航旅館已近黃昏，簡單梳洗後，先到對街大丸百貨附近的一家日本麵館用餐後，就在附近閒逛。
這裡是大阪有名的繁華鬧區，各式餐飲店、小商鋪、酒館林立，五顏六色的燈光閃爍，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東流西竄，七嘴八舌的聲音在空氣中飄盪。東看西瞧，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道頓堀，鬧區中的鬧區。
它是日本戰國時代就開鑿的一條運河，如今運河兩岸及旁邊街道的商家都有各種大型的霓虹廣告看板，像早在1935年就設立的固力果廣告看板、蟹道樂總店長30呎的大型螃蟹模型、巨大的章魚燒看板、餃子看板、大廚師看板……一個比一個有創意、浮誇，讓遊客目不暇幾、驚呼連連，心情也跟著歡樂、高亢、豪邁起來，真是一個讓人流連忘返的消費天堂。
其實，在2014年11月，我們自己已來過道頓堀。當時為了到大阪、京都做五天自助旅行，將中風兩年的母親交給弟弟照顧；但到大阪的第一個晚上，就接到弟弟從台北打來的電話，說母親的病情忽然惡化，送急診後醫院發出病危通知，一片烏雲立刻罩住我的心頭。第二天一早，忐忑不安的我再打電話回台北，醫師說恐怕拖不到明天，希望我們能趕回去見母親最後一面。我遊興盡消，連忙拜託飯店櫃台幫忙訂回台北的機票，但也只能訂到當天晚上八點左右的班機。
雖然歸心似箭，卻也無可如何。不願空坐枯等、更受煎熬，我們選擇繼續預定的行程，先去參觀大阪城，然後在中午時分來到了道頓堀。如今拿出當時拍的照片，發現很多剛剛去過的熟悉街景，只是少了夜晚霓虹燈光的俏麗，而站在熱鬧街道與橋上的我，似乎是在強顏歡笑。雖然母親遲早要離開已是預料中事，但當時站在蟹道樂店門前吃螃蟹腳的我，怎麼看不出有千里之外的母親就要過世的一絲哀傷？
母親已過世十年，今天看這張照片，還是覺得自己當時太過「放下」。但不暫時「放下」、苦中作樂又如何？難道要我在充滿歡樂氣氛的道頓堀橋頭放聲痛哭嗎？或躲在暗處不住地搥胸撞牆？
我們這次來關西，五個晚上都住同一家旅館。我和妻子還是跟在家裡或到外地旅行時一樣，每天一早都會外出散步。有兩天早上，我們就走到御堂筋和道頓堀的交會處。在白天和夜晚遊人如織、喧嘩熱鬧、五光十色的運河兩岸與橋上，在清晨七時左右，就像卸了妝、一夜好眠的美熟女從臥床上慵懶地甦醒過來。
一些垃圾車和清潔人員正忙著清理昨天留下來的廢棄物，街道上只有幾個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還有一兩個躺在路邊呼呼大睡的醉漢。但與其說它顯得空蕩而冷清，我倒是覺得這是熱鬧雜亂之前和之後難得的寧靜與清新。
站在橋上的我，看著下面靜靜流淌著的道頓堀河水，想起十年來自己人生的轉折、周遭親人的生死變化，除了發出「逝者如斯夫」的喟嘆外，更感覺生命中的悲傷、歡樂與平靜，就像白晝、黑夜與清晨周而復始地流轉，雖然順序與多寡不盡相同。
而在走過道頓堀的黑夜與白晝後，我更喜歡它的清晨，就像在經歷很多歡樂與悲傷後，我越來越渴望能多一些平靜。
（文：2024 / 7 / 21 照片：2024 / 7 / 15、17、20 2014 / 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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