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七點多,走出下榻的台南康橋商旅赤崁店,沿著民權路二段往神農街的方向走。不久,看到對街一幢三連棟的樓房,大門前有一大片經過修剪的心型綠色植栽,「韓內兒科診所」的招牌在綠葉中發出溫馨的白色光芒。
一陣突來的驚喜使我放慢腳步,腦海裡浮現台大醫學院牙醫系的韓良俊教授,這裡應該就是他父親韓石泉醫師所創辦的韓內科!


診所內相當安靜,一道長廊通往屋內深處,長廊側邊擺著古老的候診座椅。我問櫃台;「可以參觀嗎?」在熱忱的歡迎聲中,我們開始瀏覽長廊另一邊牆壁上懸掛的圖文:

有擺脫冷硬疏遠印象的「韓內兒科診所」簡介、預防跌倒10知、五臟六腑疾病的介紹、「醫學人文的心靈饗宴」、「行醫的自由人:韓石泉醫師的生命故事」以及他三位公子韓良信、韓良誠、韓良俊的傑出成就簡介。






中庭有一棵高大的蒲扇椰子,原是病人所送的盆栽,移到土地裡後,如今已竄升到五樓頂的藍天中。雖然四周寂靜無人,但可以感覺這是一間有歷史的、視病如親並深具人文氣息的診所。

我畢業後擔任《健康世界》總編輯時,臺大醫院牙科的韓良俊醫師是我們的編輯顧問,當時只覺得他是一位彬彬君子,後來承蒙他贈送一本《韓石泉先生逝世三周年紀念專輯》。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韓石泉這位醫學前輩,也從中得知他在日治時期參加台灣文化協會、台灣民眾黨、因治警事件而被捕入獄以及在二二八事件中為保護台南市民而出面折衝之種種。

也許因為這個機緣,我慢慢對台灣文化協會、台灣民眾黨等日治時期的組織及活動產生興趣,因為其中很多成員都出身於台灣總督府醫學校(台大醫學院前身)。但多年來也僅止於閱讀或到實地去探尋,滿足個人的理解癖好,從來也沒有想到要參加今天台灣社會裡類似的組織和活動。
人生一幌將近五十年,依然故我的我來到韓石泉當年創辦的韓內科,在他過世後,由兒子韓良誠及孫輩在此繼續服務病人。跟其他來此一遊的過客相較,我也許有更多的感觸,因為在人生的旅途裡,韓石泉和韓良俊父子曾經帶給我一些光,讓我看到遠方似有美麗的景緻。

回到台北後,從學弟陳錦煌醫師的臉書得知,他去參觀由成大歴史系許宏彬教授團隊在台南市台灣歷史博物館的「照護的溫度:府城韓內科病歷的故事特展」——對韓石泉醫師從1945年至1963年看診所留下的八萬多份病歷,進行研究解讀的成果。那應該是極珍貴的台灣社區醫療資料與心得,陳醫師是這方面的後起之秀,可惜我對此已如隔山。
昨夜,拿出《韓石泉先生逝世三周年紀念專輯》在燈下展讀,注意到蔡培火提到原本對政治活動相當熱衷、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韓石泉,「在其人生後期表現得相當冷淡,僅僅忠實於執行醫業服務病家……」言下之意,似乎只有「服務病人」才是老年的他認為最單純、最沒有勾心鬥角、能夠由自己完全掌握的一種平凡而偉大的工作吧!
然後,是韓良俊醫師在〈感憶慈父〉一文裡所說的,很多人稱呼他父親為「民族志士」,「然而,他絕不是一個偏窄的民族主義者,因為他所反抗的只是蠻不講理、欺壓台胞的日本人,他並非盲目地反對所有日人。同時,如見頑固守舊、貪污腐化的國人,父親照樣唾棄他們。」
為什麼會特別注意到這一段?看看今天社會上綠、藍、白的各路人馬,彼此把敵對方罵得一文不值,而支持者卻拍案叫好的情景,就讓人感到慚愧與悲哀。
(文:2024 / 6 / 19 照片:2024 / 5 /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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