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指標,轉進台南北門蚵寮的一條小路,不久就看到一戶人家的牆壁上有一幅色彩鮮豔的畫作。
畫面中間是兩位穿著華麗服飾的女士,但頭部與手腳比例不太對,看起來像是過度成熟的兒童畫。除了兩位女士,在畫面各處又多了好幾個裝扮不一的小男人,還有神秘的小動物和裝飾品等。
對洪通稍有認識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正是洪通畫作的獨特風格,這幅壁畫應該是仿洪通畫作的複製品。
走沒多遠,又在另一戶人家的牆壁上看到一幅具有同樣風格的複製畫,畫面中人物的衣著除了濃厚的裝飾性外,更有一些不知含意的神祕圖案。
然後看到一些老舊、殘破的房舍,心想洪通以前住的地方應該就在這附近,但忽然跑出幾隻黑狗對我們狂吠,我們只好匆匆離去。
轉而來到一間船型(福慧壹號)的洪通紀念館,可惜大門深鎖,不過旁邊住戶的牆壁上又出現兩幅畫:
一幅有鳥類造型,竹竿中間寫著「天主」,可能跟宗教有關;另一幅畫有國旗,旁邊寫著蔣經國與謝東閔字樣,也許就涉及政治。兩幅畫裡不只有他自創的新字(或寫錯字),而且人體與文字糾纏、或從花樹裡長出人體的畫面。比剛剛所看到的兩幅畫更加狂野或者錯亂。
最後我們來到新安宮一樓的藝文中心,這裡應該是洪通故里收藏並展示他個人資料最多的地方。除了有洪通的雕像、生平簡介、他的生活照、與畫作合影外,更有多幅裱框的畫作(應是原作)。
看著洪通的照片和畫作,我不禁想起將近五十年前的往事:
那時我剛畢業不久,而洪通在國內媒體大篇幅的報導下,頓時成為紅透半邊天的新聞人物,並被譽為「東方畢卡索」。記得台北南海路的美國新聞處(現為二二八國家紀念館)還舉辦洪通畫展,我也去看了,事後還在《健康世界》寫了一篇文章,談我對洪通畫作的看法。
當時的我認為洪通的畫作屬於心靈寫實,裡面有很多只有他自己才了解的神祕符號(個人象徵),而且內容有濃厚的裝飾性、過度包容性(畫了太多不相干的東西)、特別是自創新字、異類任意結合等,這些都是精神病人繪畫的特徵(當時我對精神病人的繪畫很有興趣,後來還出了一本《精神病人繪畫選》)。
若再加上他過去曾當過乩童、村子裡的人說他瘋瘋癲癲的,還有他自己說「有人在我耳邊說要怎麼畫,我就照著畫」(幻聽、神明指示),我認為洪通很可能是神智有點失常的精神病人,他的畫要表現的是他有別於正常人的心靈世界。
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太過「殘忍」。也許我是認為有人將他捧為「東方畢卡索」太過分,但我說他是「精神病人」不也太過分嗎?我有什麼資格斬釘截鐵地說誰是天才?誰是瘋子?
走出新安宮,看到它一樓的外牆上貼著「洪通的異想世界」,我忽然覺得這可能是較善意、也較客觀的說法。洪通是五十歲才開始畫畫的素人,他的作品所呈現的是他異於常態的想法和畫法,在沉悶的世態中正可為大家開一扇別緻的窗,看看怪異的風景,吸吸新奇的空氣,調劑一下身心。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感受和看法,又何必說他有「病」?如果他沒有礙到什麼人,有「病」又如何?
將重心從「畫」轉移到「病」上頭 不僅劃錯重點,而且無趣。
只是令人遺憾的,當年紅極一時、被某些人捧上天的洪通,現在幾乎沒有什麼人再提起他、想到他,而會來到北門蚵寮,想進入或感受他的「異想世界」的更屈指可數。
(文:2024 / 4 / 13 照片:2024 / 4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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