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106 到嘉義,尋找陳澄波的畫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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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車停在啟明路與民權路口附近,走進已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嘉義公園,往小西湖景區的方向走。不久,就在綠蔭深濃的步道邊看到一個畫架,畫架上放著一幅加框的油畫複製品。

 一棵巨大的鳳凰樹從畫布中央的圓形平台拔地而起,糾結的枝椏與濃綠的樹葉佔去了畫布的上半面,強韌的生命力讓人想起塞尚所畫的樹。綠蔭下是一個池塘,好幾隻白鵝和一隻丹頂鶴在波光粼粼的池中戲水,給人其樂融融的美好感覺。池塘外邊則有遊客、紅色路燈與拱橋,正是嘉義公園小西湖周遭的景致。

 畫架下的說明是:「嘉義公園(一),陳澄波作,一九三七年,油彩,畫布一六二 × 一三○公分」。原作是陳澄波遺留下來最大幅的油畫作品,現為國立台灣美術館所典藏。

 它是我們這次來嘉義最想看的第一個景點。雖然天空有點陰晦,但能在這樣的情境中尋覓、親近、認識陳澄波,也是一種別具意義的機緣。

 陳澄波在中日爆發甲午戰爭的一八九五年出生於嘉義,父親為清朝秀才,在外地擔任私塾老師;母親早亡,由祖母帶大。他童年在私塾接受漢文教育,十三歲入公學校,再進入臺灣總督府國語學校就讀,受教於日本水彩名師石川欽一郎,開啟他對繪畫的興趣。畢業後,曾在嘉義、台南幾所公學校任教,而在將近三十歲時,考上當時畫家的聖殿——東京美術學校,開展他多彩的繪畫人生。

 當時他最崇拜的畫家是荷蘭的梵谷,自我期許日後能成為台灣的梵谷。兩年後的一九二六年,他即以〈嘉義街外〉的油畫作品,入選日本第七回帝國美術展覽會,為台灣西畫家入選的第一人,此後又連續入選多次。畢業後,到上海新華藝專等校任教,並在一九三一年上海舉辦的第一屆全國美術展覽會上,以〈清流〉畫作獲選當代十二位代表畫家之一,與張大千、潘玉良、潘天壽等中國畫家多所來往。

 一九三三年回到台灣,與楊三郎、李石樵、顏水龍、李梅樹、廖繼春等畫家合組「臺陽美術協會」,致力於以印象主義為主的臺灣景物畫作。陳澄波曾說:「我的畫室是在大自然裡,所以家裡便不需要畫室了。」嘉義公園是他從小即倘佯其中的大自然,順理成章就成為他最喜歡的畫室,如今在在嘉義公園裡,共有九個陳澄波畫架,展出九幅複製的油畫,除了一幅自畫像外,其他都是他回台灣後,到嘉義公園寫生時所繪。

 但在二○○一年將這些畫架陳列在嘉義公園後,市民發現當年陳澄波所描繪的美景現在卻失去了光彩,譬如一九三七年所繪的這幅〈嘉義公園(一)〉,畫的是公園內小西湖附近的景致,當時水池裡有群鵝戲水,充滿了生機(其實早年的小西湖還可以筏船);但到了廿一世紀初,小西湖卻經常處與乾涸狀態,而每逢下雨湖水就又汙濁不堪,大家覺得太對不起陳澄波和自己的家鄉了,於是投下大筆經費和心血整治,據說已慢慢讓湖水恢復清澈,風華再現。可惜我們來時,卻又是一片乾枯。

 還有另一幅創作於一九三四年的〈嘉義公園一景〉,畫面主體是在綠樹的背景中有個由白色鐵架搭成的獸籠,獸籠內有幾隻台灣獼猴在戲耍,一對夫妻帶著兩個小朋友在籠外駐足觀賞,那應該是當年嘉義公園經常可見的風景。在那個年代,很多公園總是會將獼猴、山羊、各種鳥類關在籠子裡讓遊客觀賞、品頭論足。現在這個獸籠還在,但已改建為圓形紅頂,裡面也不再關什麼珍禽異獸。兩相對照,更可凸顯現代的生態環保觀念。

 我們本來想到公園另一端去看很有梵谷畫風的陳澄波自畫像,但因為忽然下起雨來,只好匆匆躲回車內,然後慢慢開往中正公園的地下停車場。等到雨勢稍歇,再走過幾條街,來到嘉義有名的中央噴水池旁。在緊鄰著噴水池的樹蔭下,陳列著五個陳澄波的畫架。

 畫架上分別擺放著〈夏日街景〉、〈中央噴水池〉、〈嘉義街中心〉、〈嘉義醫院〉、〈街頭〉五幅從不同角度與高度來呈現中央噴水池周遭景物的油畫複製品。〈夏日街景〉繪於一九二七年,是他第二次入選日本帝國美術展覽會的作品,現為台北市立美術館所典藏。〈中央噴水池〉與〈嘉義街中心〉則分別是他從上海回台灣後的一九三三、三四年所繪,寬闊的街道與街上的人物給人清靜悠閒的感覺,跟今天繁忙的市囂相比,讓人大發思古之幽情。

 中央噴水池是嘉義的民主聖地,每逢選舉,這裡總是熱鬧非凡。站在陳澄波的畫架前,於人來車往的雜沓聲中,我不禁想起他最後的悲慘命運。

 台灣光復後,陳澄波對國民政府充滿期待。一九四六年,熱心公益的他還當選嘉義市第一屆參議會議員。不久爆發二二八事件,他因為在上海居住過、又會說北京話,被選為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的代表,前往水上機場與軍方協商。結果一到機場,就被用鐵絲纏繞反綁,遭到拘禁刑求。兩個禮拜後,他以「叛亂暴動」罪名被押上囚車,跪在車上遊街示眾,然後在嘉義火車站前被公開槍決,年僅五十二歲。

 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真相如何,歷史自有答案。但我想這絕非一句「時代的悲劇」就能輕輕帶過的。天空忽然又下起雨來,心情沉重的我撐起傘,和妻子又朝中正公園的方向往回走。

 自從二○○一年在嘉義公園設置第一批畫架起,直到二○○九年,在嘉義一共設置了五十八個統一規格的陳澄波畫架,最東邊的在蘭潭,最南邊則在縣市交界的北回歸線紀念碑,以表示嘉義鄉親對他的緬懷。作品分為兩大系列:一是取景嘉義市區的「嘉義系列」,就擺放在當初陳澄波寫生取景的地點;一是到台灣各地寫生的「臺灣系列」,譬如到淡水、台南、玉山等地行腳的創作,多數集中在中正公園靠近國華街的步道邊,總共有將近三十幅。

 來到中正公園,依然下著小雨。我們就撐著傘慢慢觀賞。這些「臺灣系列」除了〈碧潭〉、〈總督府〉、〈林本源庭園〉、〈阿里山之春〉、〈玉山積雪〉、〈台南新樓〉、〈椰林〉、〈濤聲〉外,以到淡水寫生的〈淡水風景〉、〈淡水〉、〈淡水(二)〉、〈淡水高爾夫球場〉、〈淡水夕照〉、〈雨後淡水〉、〈淡水中學〉為最多。

 而〈淡水夕照〉這幅畫,在二○○七年香港佳士得拍賣會上,以約二.一二億元台幣成交,創下台灣畫家國際拍賣的最高紀錄;在華人西畫中,也僅次於徐悲鴻的〈奴隸與獅〉(約二.二億台幣)。雖然拍賣價格不是衡量一個畫家藝術成就的唯一指標,但多少也可以看出,陳澄波在國際畫壇受重視的程度。這是嘉義人的光榮,也是台灣人的光榮,我們絕不可妄自菲薄。

 很遺憾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這次到嘉義,無法盡攬陳澄波所有畫架上的畫作,但留一些作為來日的期待,應該也不錯。而且天氣有點不巧,陰雲密佈還經常下著雨,讓我們心情不是很開朗,不過這也可以加強我們的某些感受。離開嘉義,在南下的高速公路上,我想起陳澄波於一九二一年在《藝術觀》一文裡所說的:

 「作為一個藝術家,必須擴大生活領域,更需寬容關懷事物。因真正的藝術家之感受性太敏銳了,若無寬大的包含量來容納,感受進來的很快就超出平常的飽和點。他將在體內騷動,使精神失去平衡,也使藝術創作成為胡言亂語。」

 對各種事物的關懷與寬容,不只是他創作的出發點,也是為人處世的一種態度。但寬容是相互的,更非無限度,對無寬容之心卻恣意攻擊你的人表示寬容,那可能就會讓你跟寬容的價值一起被嘲弄、被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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