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933 陝西村:一個神話的塑造與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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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彰化秀水鄉陝西村有一座烏面將軍廟,據說是先民在此開荒墾地時,發現一堆骸骨,一小塊磚石上寫著「烏面將軍」四字。其中有一副骸骨特別大、顏色也比較沉,於是加以供奉,尊稱為「烏面將軍」。

 1976年,台灣省教育廳督學徐秉琰發現彰化秀水鄉有一陝西國小,他好奇前來考察,發現村邊墓地墓碑上刻有「陝西」字樣,查覺村民下顎骨較寬,因而斷定烏面將軍與村民祖先都來自大陸的陝西省。

 後來更發現當年鄭成功有一陝西籍的將領馬信,曾帶領陝西籍的子弟兵來台灣,因而推斷村民所崇拜的烏面將軍很可能就是馬信,或是馬信一位姓「烏」的手下。徐秉琰在看了陝西村民為烏面將軍所演的的酬神戲,認為和陝西的地方戲類似;連後台用的胡琴,不論外形和拉法也都和秦腔用的沒有兩樣。

 這個訊息經過批露後,立刻引起注意,再經過媒體報導,一些陝西籍的黨政高官、台灣各地的陝西同鄉會紛紛前來探望、省親,讓原本默默無聞的陝西村和烏面將軍廟一下子熱鬧鬧滾滾。而陝西國小校長、陝西村耆宿、秀水鄉老鄉長等人也到台北,向陝西籍的于右任銅像行禮,接受陝西籍立法委員的招待,相談甚歡,一時傳為美談。

 1979年烏面將軍誕辰時,更由陝西籍人士捐款,在烏面將軍廟後方興建佔地三百坪的陝西文物館,一樓供奉烏面將軍神像,二樓文物館,三樓規畫為圖書館。1981年起,台灣國小四年級上學期的社會課本,也在名為「我們都從大陸來」的單元中,編入陝西村的故事。

 兩岸開放交流後,來自大陸陝西的一些旅客也會到彰化的陝西村參觀,到烏面將軍廟膜拜。但在幾年的熱潮後,陝西村烏面將軍廟就日漸門前冷落車馬稀。

 這次到台中來,正在尋找有什麼可以讓我們去一探究竟的地方時,忽然就想起了四十年前相當轟動的陝西村烏面將軍廟,先上網了解一下,竟發現一個以前從未聽過的「大秘辛」,頓覺更是非去不可。

 當我們導航抵達時,發現烏面將軍廟的門面正在整修,無法入內參觀。廟旁有一碑文。寫著「陝西文物館籌建始末」,內容跟前面所述差不多。

 走到廟後,果然看到一棟三層樓的建築,一樓是于右任所題的草書「烏面將軍廟」,二樓是張羣所題的楷書「陝西文物館」。

 打開文物館一樓的矮柵門,發現除了神龕裡有一尊烏面將軍的神像,四面牆上高懸「秦隴雄風」「三秦雄風」等相關人士所贈的匾額外,其他地方都已空空如也。二三樓無法上去,但想來應該也是差不多。

 為什麼會變成這種局面?不僅是時過境遷、熱度減退而已,更重要的是上述發現或者推論的證據都非常薄弱,甚至只是有人因思鄉情切而產生的一廂情願、符合自己願望的想像。

 整個問題的關鍵在於這裡為什麼會叫做「陝西」村?耆老只說以前在這裡挖到骸骨或「烏面將軍」的遺刻,唯一跟「陝西」有關的是督學徐秉琰說他發現的幾個墓碑,我這次來,的確在路邊看到一塊寫著「陝西」的墓碑,但看起來還算新(民國庚申梅月立),應該是「認祖歸宗」已成熱潮的1980年所立,附近的墓碑標記的則多為祖籍「晉江」。

 對於「陝西」二字的來源,台灣文獻專家洪敏麟提出兩種說法:一是在閩南語裡,「陝西」與「滲屎」的發音類似,在過去的農村,牛拉車上坡吃力,太慢時農夫會出手鞭打,牛受激就會滲出屎來,因此沿路難免會出現一坨坨牛屎,但「滲屎村」太不雅,所以被美化成「陝西村」,就好像草屯的「御史里」原名「牛屎崎」;台中的「知高庄」原名「豬哥庄」一樣。

 一是彰化地區早年漳泉械鬥嚴重,打輸的一方要閃到西邊去,稱為「閃西」,所以也很可能被諧音成「陝西」,這比說他們的祖先來自陝西省要可信也合理得多。

 我個人是比較相信洪敏麟的說法,台灣的地名很多是來自平埔族語或當地風土民情的閩南語轉音、諧音或美化,譬如陝西村所屬秀水鄉的秀水村,其地名由來一說此地往昔排水不佳,常積水發臭,原名「臭水」,後來才以文雅的「秀」來代替「臭」;一說此地原名「透水」,有引清水加入濁水之意,後來將「透」的部首去掉,而成為「秀水」。

 也許是在一陣激情過後,大家慢慢恢復了理性,覺得彰化「陝西村」來自大陸「陝西省」的說法太過浪漫或者無稽,國小社會課本裡關於陝西村的故事就像以前吳鳳的故事一樣,悄悄被刪除了:而陝西村和烏面將軍廟也恢復了往昔的平靜。

 走出空蕩蕩的陝西文物館,看到空地上坐著兩位老人,我走過去和他們打招呼,聊了一下後,問他們:「你們相信你們是陜西人的後代嗎?」其中一個露出非常複雜的表情,說:「唉!相信不相信隨人尬意啦!你問這個幹什麼?」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兩眼像有點混濁的剝殼龍眼,又像深不可測的古井。

 (文:2024 / 11 / 22  照片:2024 / 11 /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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