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客委會將新竹北埔鄉的歷史建築——原北埔公學校的日式宿舍整修改建為龍瑛宗文學館對外開放。2021 年11月,我們開車走台三線經過北埔時,特地繞進去參觀。
在來參觀之前,我已先做了點功課,對龍瑛宗這位日治時期重要的台灣作家有了初步的了解:
龍瑛宗是1911年出生於北埔的客家人,剛進私塾學漢文不久,私塾即被關閉,中文的根基因此薄弱。在北埔公學校接受日本教育後,考進臺灣商工學校商科(今開南商工),畢業後進入台灣銀行總行工作。
由於個人對文學的愛好,而從銀行圖書館借閱大量的世界文學名著,並開始文學創作。1937以用日文書寫的小說〈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獲得東京《改造》雜誌懸賞小說佳作,開始在文壇嶄露頭角,結交藝文界人士,加入「文藝首都」、「臺灣文藝家協會」等組織。
1942年辭去銀行工作,擔任《臺灣日日新報》編輯。台灣光復後,報刊日文版全面廢除,龍瑛宗只好重返金融界,仍陸續以日文發表作品。直到1980年,他才克服語文障礙,發表第一篇華文小說〈杜甫在長安〉,再度引起文壇重視,並在1985年出版小說集《午前的懸崖》。
我們在2021 年11月來到龍瑛宗文學館時,發現庭院裡有兩三棵木瓜樹,長得比一般的來得高瘦,最高的那一棵樹幹上還結了幾粒小小的木瓜。它們顯然是為了呼應龍瑛宗的成名小說〈植有木瓜樹的小鎮〉才種在這裡的。
我在來之前,又把〈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看了一遍。小說寫的是日本統治下的一個台籍小知識份子陳有三,來到南投這個小鎮擔任會計助理(龍瑛宗曾被派到台灣銀行的南投分行任職),他懷抱理想力爭上游,立志在一年內考上普通文官考試,十年內考上律師考試,期待能擺脫本島人的低俗生活,擠身上流社會;無奈族群的命運與現實社會的殘酷,卻使被譏為「唐吉訶德」的他日感絕望,而開始沉淪、墮落……。
小說篇名與內容多次出現的木瓜樹,除了它是富含「南國情調」的一種台灣水果外,還另有象徵意義:它比香蕉、鳳梨、蓮霧、椰子等都更具生命力,在人們不知不覺間,它們就從土裡冒出來,然後迅速生長,葉片伸展,不知不覺間就結實累累(我以前在南投水里鄉農舍的好幾棵木瓜樹就是如此)。
龍瑛宗在小說裡也說,小鎮的木瓜樹不管是在日本人住宅的庭院裡、富裕農家的牆壁邊、貧農的荒屋旁或馬路旁野地裡,「都一樣地欣欣向榮地長高著,…淡黃色的果實纍纍地密集於樹幹上。…豐饒的南國風景」讓陳有三騷亂的心「穩靜起來,也給空洞的生活裡投射入微弱的陽光」
如果小說繼續發展下去,我覺得這樣的木瓜樹應該能為陳有三帶來救贖。但文學館庭院裡那幾棵又高又瘦的木瓜樹,卻無法讓人有這種感覺。
走進由日式宿舍改建的文學館內,可以看到龍瑛宗青少年時代的照片、書信、得獎的《改造》雜誌、他的書房、作品集、吳濁流與鍾肇政兩位客家文學大師的身影等等。我在室內這邊看看、那邊翻翻,最後在仿製龍瑛宗書房的一張藤椅上坐了下來,背面牆上是龍瑛宗的一句話:
「我至少還可以藉由在文學領域中自由地幻想與飛翔,來療癒殖民地生活的苦悶,現實越悲慘,幻想就益加華麗。」
在日治時期的台灣作家中,龍瑛宗可說是我最欣賞的一位,不只因為他對殖民地生活中知識分子的苦悶刻畫得較多,而且小說也較具有現代主義或心靈寫實的風格。當然,這完全是個人品味的問題。
2024年3月,我們到北埔的南埔村行腳時,又刻意再到龍瑛宗文學館走一趟,結果遇到休館日,讓我們有點失望。更訝異的是庭院裡原本的兩三棵木瓜樹竟然都不見了。不過因為它們長得一點也不像中南部慣見的豐盈的木瓜樹,我並沒有太多的失落。
看著館外似乎是新架設的幾張看板,再望進門窗緊閉、空蕩而寂寥的文學館內部,這才驚覺真正讓我感到失落的其實是,台灣光復後,因為語文障礙而使龍瑛宗在三十多年間在自己的家鄉失去該有的寫作園地與心靈慰藉(我們現在看到的龍瑛宗作品,大部分是由鍾肇政、張良澤等由日文翻譯成中文的)。
這,究竟該怎麼說才好呢?
(文:2024 / 10 / 5 照片:2021 / 11 / 14 2024 / 3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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