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谷神離世周年的五月初,我們夫妻在日常的行腳中,加進一趟特殊的旅程:先到位於西門町的台北天后宮,但並非要參拜媽祖。如今供奉媽祖的台北天后宮,在日治時期,原是為了紀念唐代的日本遊學僧空海(弘法大師)而建立的弘法寺。但我們來此,也不是要參拜弘法大師。
在日本,有一個稱為「四國遍路」的特殊宗教儀式,就是依照弘法大師當年的修行足跡,徒步去參拜四國地區的八十八座佛寺,整個行程約一千二百公里,歷時需四、五十天。它已有一千二百年歷史,是日本僧侶、佛教徒、乃至一般民眾朝聖、淨化心靈、旅遊修行的重要活動。
一九二五年,台北的弘法寺也開始有了迷你的「台北新四國遍路」:將代表四國八十八座佛寺的八十八尊佛像,供奉在台北舊市區、圓山、芝山岩、大直、草山(陽明山)、北投等地的寺廟中,信眾從西門町的弘法寺出發,依序去參拜各地佛像,直到北投鐵真院(現在的普濟寺)的第八十八尊佛像,然後再回到弘法寺,整個行程約需四天的時間。
台灣光復後不久,弘法寺被改為台北天后宮,而「台北新四國遍路」也隨之煙消雲散,原來被供奉在各寺廟的八十八座佛像,有的失竊、有的不知去向。後來,有人認為「四國遍路」是一種很有意義的宗教朝聖、淨化心靈活動,而開始尋找失落的佛像,並整理當年八十八尊佛像如今的下落,為歷史與文化留下可貴的紀錄。
在谷神周年忌日將近時,除了為他出書、舉辦攝影展外,還想要有一個只屬於我們的紀念活動,因而想到過去的「台北新四國遍路」。在日本,關於「四國遍路」還有另一種說法:四國其實也有「死國」之意,而「四國遍路」就如同在人間與冥界之間行腳,以求得生者與死者心靈之安寧。所以那一天,夫妻倆來到台北天后宮(過去的弘法寺),其實是要為紀念谷神而開始我們的「台北新四國遍路」。

我們先對入門右側作行腳僧打扮的弘法大師合掌默禱,然後轉到有一組佛菩薩像的左側,對兩尊分別刻著「一番 靈山寺」、「二番 極樂寺」的石佛合掌行禮。它們就是代表台北八十八箇所的頭兩尊石佛。


但我們並不想真的照順序去參拜所有的石佛,而只想藉行腳來傳達我們的一點心意。所以在離開弘法寺後,當天下午我們就直接到位於大直山中,相當僻靜的正願禪寺。
將車停在山路邊,徒步走一段路來到正願禪寺的後山。從後山門進入,不久就看到岩壁邊豎立著一列排開的十尊石雕佛像。我們邊走邊看邊合掌行禮,發現佛像下方分別刻著「三十八番 土佐寺」、「三十七番 岩本寺」……「二十二番 平等寺」、「十九番 立江寺」等字樣,最前一尊則是弘法大師的雕像。



這些石佛並非一開始就都在這裡,有些是善心人士從陽明山、淡水等地送過來供奉於此的。我們在這十尊佛像前徘徊良久,兒子的身影在眼前時隱時現,有愁容、有歡顏……而我已不再像從前那樣哀傷。是的,來自北歐的一句瑞典諺語教導我:「我無法阻止悲傷之鳥從我頭上飛過,但我可以不讓牠在我的髮間築巢。」

從後山下到正願禪寺的大悲聖殿,向尼姑請教石佛事,對方卻一臉茫然,一問三不知。我們只好自在隨緣地四下看看,發現這裡還蠻幽靜的,是個修行的好地方。
走出正願禪寺寫著「我來了」的山門,發現一路往下的長長台階。真正的「台北新四國遍路」是要從山下沿階走上來參拜,但對老人來說可能會很吃力。不過顯然也少有人來,我們待了好一會兒,並未看到有其他遊客。
再走入「我來了」的山門,經過那十尊石佛時,又行禮一番,然後走出「回頭就是」的後山門,在蟲鳴鳥叫中,順著杳無人跡的山路前行,回到我們停車的地方。

這就是我們當天小小的「台北行路」(離「遍路」差得遠)。在兒子驟然離世一年左右,依然在人間的我們夫妻倆,來到兩間具有特殊含意的禪寺行腳,除了散心,也是對亡兒的一種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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